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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夏之际,骄阳盎然,暖风绿遍山林峡谷,而人,也燥热了几分。
陶阳城的情形,天下皆知。东有大姜二十万军马驻扎在江源关,南有西昭五十万大军列于二十里之外,剑拔弩张,即刻便要开战的架势。天下人都知道,接下来的一战必定是中原最为盛大的一战,西昭羌晥大姜,三大强国,便要定天下了。
这天下到底归到谁的手中,谁也能估量。
西昭有着西昭的计策,大姜有百里捻筹谋着,羌晥虽此时处于劣势,但草原壮汉也不是虚谈。
各自谋计,各自筹划,势要定下江山。
三方军马僵持了两日,最终是西昭等不及了,先出兵陶阳城。
西昭的线人传来了羌晥调兵的消息,赛戬从苍玉山内羌晥草原调遣了十万大军去陶阳城,羌晥草原与西昭西边接壤,越洆乃是第一个得知消息的人,听闻此消息,他怎么还坐得住,定要先攻进陶阳城,等不及大姜军马了。
越洆欲整装行军,越织心却拦下了他,“王上,此时出兵,不见得是好时候,要不我们再等等。”
“还等什么啊长姐!”越洆拉过越织心的衣袖,急切道:“百里捻已死,大姜的军马又是这么畏手畏脚。我们再等,等到赛戬调遣了苍玉山内的军马来陶阳,我们的胜算便又少了一分!如今陶阳城防守图在手,又有青雀堂与我们里应外合,不快快拿下陶阳城,还要等什么时候?”
越织心还是有些担忧,皱着眉头,“可是……”
“别可是了长姐!”越洆越来越着急,“赛戬此时被两国牵制着,正是拿下陶阳城,将羌晥赶回苍玉山的大好时机,这等机会不会随随便便会有的,长姐,你切莫多思多疑,让我们西昭错失了一统江山的好时机啊!”
越织心看向越洆,她怎么会不懂他此时的着急呢,西昭先是被南明压制,后又被羌晥制衡,越洆想要一统天下的心太过强烈了,尤其是对百般羞辱过他的赛戬,他定是要拿下陶阳城的!
越织心咬着嘴唇,还是想要规劝一句,“王上,我们……”
“长姐!”越洆打断了越织心,紧皱着的眉头,显示着他此刻的决心。
越织心眼神复杂,终究只叹了一口气。
再度抬起头来,越织心的眼中也只剩下了坚毅。
她道:“此去征战,刀剑无情,但负霸心,豪情往前,不得天下,不返回路!”
越织心给越洆带上头盔,她眼中虽也含着不舍之情,但更多的是送兄弟上战场的豪情,能否得天下便看此行!父王的霸业,将越洆交给自己的时的叮咛,此刻都浮现在越织心的眼前,能否成事,便看今朝。
越洆握住越织心的手,“长姐,本王定会凯旋而归,长姐且等着看!”
“好!长姐便在此处等你凯旋!”
越织心看着越洆,如今的越洆已将年满二十,可是在越织心的眼中,却还如同九年前的孩提。九年前,三国攻陷大姜,而西昭遭北晏南明陷害,西昭王也被俘,西昭便只剩下她与越洆相依为命。一个十一岁的男孩,和一个不过十三少女而已,苦苦支撑风月飘摇的西昭,在这乱世中,艰难度日。
这苦日子里,眼看着就到头了!
越织心咬紧牙关,将快要溢出眼眶的眼泪生生逼了回去,看着自己亲手扶持养大的弟弟,越织心一狠心,后退两步,给越洆让开路。
“王上,启程吧!”
越洆看向越织心,看到她发髻中一根白发,他的眼眶突然红了,“长姐,本王不会让长姐失望,会得这天下,会完成父王的霸业,更会完成长姐的希冀!”
“好,长姐等着。”越织心眼角的泪还是坠落了下来。
她亲眼看着越洆上马,带领着军马前行,一步一步离开自己的视线,大有不得天下不返回的决绝。越织心站在风口,本就单薄的身影更显薄弱,就这么看着越洆与西昭军马一路往前。
她突然咳嗽几声,手帕上沾染着刺眼的红血,她这副残躯真的支撑不了多久了。越织心抬起头来,望着陶阳城的方向,突然心悸一下,心里涌现出莫名的苍凉。才不过二十二岁而已,她便如同经历了多年沧桑。
在乱世中,没有人是容易的。
……
孟夏之夜,西昭王越洆率五十万大军杀进陶阳城,兵分四路分别从陶阳城东西南北四个城门攻入,而陶阳城门仿佛鬼魅一般,竟然自己大敞开,越洆望着开启的城门,大笑三声,他并未多想,只当是青雀堂的人开得城门。
开城门的确实是青雀堂的人,却不见得是西昭的人。
越洆率先拔出长剑,火把的赤焰也把越洆的脸映得成了红色,那种暗色丹砂般的深红,衬得越洆的脸多了几分狠厉,少年的青涩终究全部褪去,此刻乃是雄心天下的帝王。越洆挥起长剑,他知道,只要能攻下这座城池,他便是这帝王。
“西昭的将士!踏平陶阳城,本王便封侯封将!”
“踏平陶阳城!”
“踏平陶阳城!”
“……”
将士们怒吼着,战鼓已经鸣起,越洆勒紧缰绳,率先冲进了陶阳城,只是冲进陶阳城后,却看到了空荡荡的街道,别说羌晥的军马,就是连一个小商小贩小百姓都没有,仿佛空城一般,没有一个人影。越洆愣住,这才尝出点不对劲的意味。
“怎……怎么没有人?”副将来到越洆的身边。
越洆也想问,怎么没有人?他猛然看向副将,“青雀堂的人给传消息了没有?赛戬的人不会离开陶阳城了吧?”
他首先想到的便是,赛戬会不会弃城逃跑,毕竟这小子诡计多,行事又不按章法,保不定出什么奇招,见陶阳城不保,便弃城逃脱。
副将也有些怀疑,很没有底气地开口:“没有吧,青雀堂那边没有传什么消息过来,一切都是计划中啊……”
“去!”越洆瞪了他一眼,“去找青雀堂的人来问问,这空城是怎么回事!还有赛戬呢!他死去哪儿了?”
副将面露骇色,“是,属下这就去找……”
“不用找了,老子在这儿呢!”
雄伟的声音传来,甚至还夹杂着一股子豪情万丈,是赛戬的声音。越洆第一反应是往前看去,瞧着前面街道空无一人,这才察觉声音是从后面传来,可是等他转过头来时,后方已经传来了厮杀声。
不知何时,赛戬从城门后面跳了出来,随即城门便的几个士兵皆惨叫一声,倒了下去。敞开的城门被关了回去,越洆等人这才瞧见城门两边藏着十几个持长剑的人。
陶阳城城门高二十尺,宽有三十尺,藏十几二十几个人根本不在话下,且越洆等人还以为是青雀堂的人开了城门,根本就没多留心思,现下人已经把城门关上,一时间,竟把越洆等几个人关在城中,数几十万的军马被关在了城外。
越洆还来得及考量是怎么回事,赛戬便叫嚣了两声,“越洆小子!还想要设计你老子,今儿老子便让你有去无回!”
刹那间,厮杀喊打声响了起来,城墙边出现了无数羌晥士兵,城墙上也蓦得竖起无数火把,将陶阳城照得亮如白昼,越洆这才看到城墙上全是羌晥兵,各个手举着弓箭强弩,对着城外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的西昭兵射去,刹那间,惨叫声连连。
事情发生得太多,越洆意识到自己中计了之时,赛戬已经杀掉了他周围的将士,长剑逼到了越洆的身边。
越洆连忙伸手去挡,可是他哪里是赛戬的对手,不过两招就被人钳制住,冷剑也抵到了脖颈上。越洆怒道:“赛戬!你这个小人设计我!?”
赛戬长笑一声,这笑中带着畅快,也带着两分讽刺,“你与青雀堂联合,想要里应外合设计于本王,本王还没有质问你,你倒先开了口。”
“什么?你在知道青雀堂?”
越洆诧异,这才想到青雀堂已经暴露,那既然如此,怎么还有人给他开城门,突然的不安袭上心头,他身体不由得颤动两分。他攻得是正南门,陶阳城还有三个城门,他派遣了西昭最英勇的将军去攻城门……
赛戬看出了越洆所想,他又大笑了两声,道:“放心吧,你最看重的那几个将军也落到了我手中,想必此刻已经被押上城楼,面对着城下五十万西昭大军,被一剑刺死。”
其余三个城门也有羌晥高手藏在城门后,等西昭将军进了城,瞧着空荡荡的街道失神期间,便冲出来关掉城门,与赛戬擒住越洆一样,跳出来擒住西昭将军,押到城楼上,当着西昭大军的面,一剑刺死。
领头的将军被刺死,对于这些个雄心满满的将士,无疑是个重大打击。将领死,士气必然低落。
城外又响起了更为激烈的声音,应当是将军被杀,西昭军发出了叫喊声。赛戬往回看了一眼,又看向越洆,嘴角带着点痞气,“放心吧,你听,这不是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放心你老子!赛戬,本王跟你拼了!”
这叫哪门子的放心,越洆在听到第三声惨叫声后,眼睛泛出了血红,瞪着眼睛的模样,仿佛能把眼珠子瞪出眼眶,他手握成拳头状,立刻朝着越洆揍去,连脖颈旁的冷剑都不顾及,要不是赛戬立刻收回长剑,恐怕是要血溅当场。
赛戬中一拳,紧接着又钳制住越洆,一个将士正好扔过来一条绳子,赛戬握住绳子,三两下就把越洆给绑了起来,他擦掉嘴角的血,瞪着越洆,冷言道:“越洆,你已经落在我的手中,你就老实一点!”
“赛戬,你绑我算什么本事,你有本事放了我,我们面对面打一场。”
赛戬不可思议地扫了越洆一眼,笑了一声,“越洆,你当本王是傻子呢,放你?门都没有!是你非要招老子,还想要算计陶阳城,本王无意灭西昭,若是你非要如此,本王定会如你所愿!”
不再听越洆的咋呼,赛戬随手扯了一块汗巾,塞进了越洆的嘴里,钳制着越洆往城楼上走去。
赛戬无意杀死越洆。两军对战,杀死将领能灭对方士气,可是杀了西昭的君王,却能引起大军愤恨,从未更为激荡地作战,更何况越洆向来体恤军民,更是与民同乐,赛戬才不会犯蠢,杀了越洆呢。况且留越洆在手中,也能牵制西昭,牵制越织心。
赛戬将越洆扔给卫禹,道:“把人给本王看好了,另外找一个人扮成越洆的模样,从西门放出去。”
卫禹拎着越洆,点头道:“人已经扮好了,这就出西门。”
“很好,”赛戬笑了一声,眼神霸气,“把越洆逃走的消息放出去,再派一队人马去追,做做样子就可以。”
两军对战,将领被杀,君王潜逃,还有什么士气可言,虽然越洆潜逃这样的计策有点低,只要有心人细想一下便知道不可能,可是这城外的将士只要有三成的人相信,士气土崩瓦解,又没有将领带领着,五十万军马,也不过是无用之军而已。
赛戬爬上城楼,一把夺过击鼓人手中的鼓槌,一槌子下去便是响破天际的声音,赛戬大喊一声,“将士们!越洆已经逃跑,城下不过是无首之军,将士们拿出你们的英勇,杀掉西昭军,守住陶阳城!”
“杀掉西昭军,守住陶阳城!”
吼声震天地,随着赛戬的击鼓声,城门大开,羌晥军从城门涌了出来,二十万大军杀出陶阳城,与西昭军混战在一起。而西边,苍玉山的方向,隐藏在此处的十万援军也杀了进来,两面夹击着西昭军马。
城门放开之时,从城门口出来一骑马的人,那人穿着越洆的衣服,大喊一声“将士们,撤兵!”,随即便往西昭的方向奔去,他只喊了一声撤军,并没有安排如何撤军,更没有说往哪边撤军。一时间军心大乱,西昭将士纷纷左顾右盼,不知如何是好。
而那喊着撤军之人,已经超西昭奔去,没了身影。
西昭军没有将领,见不着越洆,军心已乱,被羌晥二十万大军杀得措手不及,眼看着节节败退。厮杀声响了大半夜,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我们撤回西昭吧”,从后方开始,便有人开始逃跑,朝着西昭的方向逃去。
……
“什么?西昭失手了?”
邺陵残城,朔王府中,百里捻听着线人来报,表情凝重起来。
线人上气不接下气,“是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西昭军明明杀进了陶阳城,可是他们的将领被羌晥擒住,按在城墙上杀掉了,西昭王潜逃回了西昭,西昭大军群龙无首,被羌晥二十万大军杀得节节败退,现下已经开始逃回西昭。”
莫湮也皱起眉头,“怎么会这样?”
百里捻却沉着一张脸,“应该是青雀堂那边出了纰漏,不然不会被赛戬逮住将领。越织心这步棋是下毁了。”
“那我们怎么办?现在杀去陶阳城么?”莫湮问道,他的眉头紧皱着。
百里捻抿着嘴唇,没有开口,正是沉默之际,一个线人又跑了过来,跪在百里捻的面前,“主上,前面来报,从陶阳城周边的郡县陆陆续续来了几队人马,已经汇集在江源关前面,是羌晥军。”
“从陶阳城周边来的?”百里捻抿着嘴唇,又喃喃道:“应该是周边郡县的防守军,被赛戬调来应付江源关我们的军马。”
“有多少人马?”百里捻又问道。
线人道:“约莫有八九万。”
“八九万军马?”莫湮想着,“才八九万军马,拦不住隋义的二十万大军,我们还能杀进陶阳城。”
百里捻却摇摇头,“来不及了。”
他本想要趁着西昭与羌晥打得两败俱伤之时,再出动军马,一举灭掉西昭,将羌晥赶回苍玉山,可是眼下西昭军算是没用了,羌晥又没损失多少军马,等隋义的人杀到陶阳城边,赛戬必然能迎击,隋义的二十万大军对阵羌晥,可就没什么胜算。
百里捻心道:他下得这一步棋,也算是下毁了么?
越织心算计了大姜与羌晥,百里捻又将计就计算计了西昭与羌晥,现如今羌晥倒是计中计中计,连坑了西昭与大姜,他们的计策全都落了空。
“那此时我们该怎么办?”莫湮看向百里捻,情形变得如此之快,皆不在计划之中,他有些着急。
百里捻面色虽难看,但依旧还保持着冷静,他问另一个从陶阳回来的线人。“你刚刚说越洆潜逃了?这是什么意思?”
线人连忙回答:“是羌晥王喊着西昭王已经潜逃,西昭王从陶阳西门骑马跑回西昭,现下没了人影。”
百里捻一听这话便了然,越洆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跑掉,应当是赛戬离散西昭军心的计策而已,这便意味着越洆还在陶阳城,在赛戬手中。
百里捻立刻转头看向莫湮,“莫影呢?青雀堂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没有传消息过来?”
“莫影他没有传……传消息过来……”
莫湮渐渐没了声响。莫影莫樱和铃铛等人皆是莫湮亲自联络,百里捻一问,他才觉得其中的不同寻常,按说陶阳城发生这么大的变故,莫影应该会传消息过来,现下却没有一点儿消息,想必是……莫湮皱起眉头道:“莫影不会是暴露了吧……”
百里捻抬起眸子,肯定道:“暴露了。”
安置在青雀堂的眼线断掉了,陶阳城的情况也完全断掉,百里捻此时完全处于被动的架势。百里捻抿着嘴唇,却想着另一桩事情。他想:赛戬一早就知道青雀堂了么?他破了西昭和青雀堂的联合,发现了莫影么?那自己明明知道羌晥有难,还想要将计就计赶他回苍玉山的事情,是不是也知晓了呢?
百里捻情绪有点低落,可是半晌之后又苦笑了一声,现在还纠结他知不知道有何用呢?情况已经是最糟糕了。不,赛戬和陶阳城没有事,不算糟糕的。
百里捻的心纠结着,越来越纠结。
“主上?”莫湮见百里捻的神情不断变化,不知在想什么,便出口唤了百里捻一声,“主上,我们此时该怎么办?不能毫无应对吧?”
是啊,该怎么办,不能毫无应对。
百里捻回过了神,他抬起头看向西边,半晌之后才道:“莫湮你亲自去江源关,告诉隋义,带着他的兵马渡白霁江,去西昭,攻打西昭王城,定要拿下西昭王城。”
“攻打西昭?”莫湮很是不解,本来他们的目标乃是羌晥,怎么现在要掉头攻打西昭?不过他没有再追问,而是转头要去江源关,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来看向百里捻,“主上,那你呢?”
他去江源关和隋义对接攻打西昭,那百里捻呢?
百里捻轻声道:“我也会去西昭,你先去吧。”
莫湮有些担忧,但是还是点头,“属下知道了。”
莫湮走后,百里捻亲手写了一封信,交给从羌晥而来的线人,“把这封信送到陶阳城,送到赛戬手中。”
线人自然不会有任何想法,拿了书信,转头便朝陶阳城奔去。
月光下,朔王府门前堆着一堆火堆,随风摇曳的火光映着百里捻的身影,他一袭白衣,站在火堆旁。百里捻的眼神盯着朔王府门前的石狮子,少年时,他喜欢蹦到石狮子上玩耍,还会被王叔拧着耳朵揪下来。
百里捻的手轻轻抚过石狮子,喃喃道:“王叔,你说我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