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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氏腹中的孩子,比起可能生在太皇太后生辰那么吉祥的日子令她兴奋外,她心中更悬的,是怕二阿哥若有闪失,她的孩子又将再一次被冷落。
三阿哥当年因为孩子多了不稀奇,从生到死,几乎无人问津。如今再出生的孩子,若遇上二阿哥不幸夭折,则不足以抚慰帝后失去嫡子的痛苦,甚至为了避免勾起皇后的痛苦,而将被刻意冷落。
“我听说,内务府和礼部,已经将选秀的名册都准备好了。”荣常在道,“虽然迟了一年,该来的还是会来。纳兰妹妹你出身高贵,有学识有涵养,皇上将来必定还会诸多眷顾,而我和董妹妹,怕是到头了。”
纳兰氏劝道:“皇上是最重情重义的人,姐姐对皇上而言,意义不同,旁人也罢了,皇上断不会丢下您。”
荣常在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只盼着孩子平安长大,别的,我真不敢奢求了。”
此时吉芯跑回来,轻声道:“奴婢听说,太医院的人,又去坤宁宫了,总不见得,皇后娘娘又烫伤了?”
“是为皇后娘娘换药吧。”纳兰氏道,“吉芯,你们不要私下议论坤宁宫的事,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放在心里。”
荣常在亦道:“吉芯,听见了吗?”
“是,奴婢不敢再胡说。”吉芯紧张地答应,“不过……”
她没敢说的话,人人都明白,二阿哥怕是熬不过去。
正月末,从赤城传来消息,太皇太后平安抵达,已经开始照着太医的方子调养身体。传话回来,命皇后要多保重,但太皇太后并没有询问二阿哥如何。
而皇帝的书信,每隔一天就从赤城送来,有时候洋洋洒洒几页纸,有时候就简单地一句话。
舒舒每封信都看,可无暇回函,她的手抖得厉害,握不住笔,没日没夜地怀抱着承祜,即便孩子越来越轻,常人也受不住这份辛苦。
眼下,只有怀抱着儿子的时候,舒舒的手才不会颤抖,她要把所有力气,都留给承祜。
一切来得太突然,当初玄烨高高兴兴带着孩子去盛京,是想求列祖列宗保佑这个孩子,保佑他成为大清未来的希望,可没想到,得到了完全相反的结果。
舒舒也会想,倘若不去这趟盛京,是不是就能避过这场病灾,但已经发生的事,再多的空想,只会增添痛苦。
太皇太后安全抵达的消息传到紫禁城后,第二天,灵昭来了一趟坤宁宫。
皇帝拟定二月初七回宫,二月初八在太和殿为太皇太后摆寿宴,怎么算,太皇太后也不会回来,那么就要准备往行宫送东西,灵昭来询问皇后这边,是否有所准备。
但是一进门,灵昭就被浓烈的药味呛得难以呼吸。
暖炕上,皇后盘腿而坐,怀里躺着小承祜,他正醒着,睁着大大的眼睛,冲母亲笑。
“刚好醒着,你过来看看。”舒舒请灵昭坐过来,凑近了些,承祜还认得灵昭,见了她,便眯着眼笑了。
可是孩子很虚弱,过去蹦蹦跳跳的娃娃,如今连手都抬不起来,嘴里很轻地咿呀了几声,原本已经能说些简单的话,这会儿也不能了。
“寿宴的事,我什么忙也帮不上。”舒舒道,“实在辛苦你。”
灵昭说:“臣妾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娘娘过誉。”
舒舒将承祜轻轻放下,拿边上的玩具给他,可是小家伙的手已经捏不住什么,他有些着急,舒舒赶紧放在他面前,摸到了,儿子才安静下来。
明亮清澈的瞳仁里,是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和渴望,承祜一定还不懂得什么是死亡,因为不懂,他一定每时每刻都想着要活下去。
灵昭在一旁,看见皇后的手抖得厉害,再细细看了舒舒的脸,因为年轻而始终未脱去的几分稚气,完全消失了。
“皇上若能早些回来……”
“也改变不了事实。”舒舒打断灵昭的话,“我心里很明白。”
皇后尚且平静,灵昭先绷不住了,热泪盈眶:“娘娘,不会有事的,您要坚定地相信,二阿哥不会有事。”
舒舒莞尔:“眼睁睁看着大阿哥咽气,我被吓坏了,但现在看着承祜如此辛苦,我反而舍不得他再受折磨。”
“娘娘……”
“皇上原本是想命裕亲王与恭亲王,送太皇太后赴赤城。”舒舒轻轻拍哄着儿子,对灵昭说,“是我劝他亲自送太皇太后去。”
灵昭怔怔地看着皇后:“可是臣妾认为,皇上此刻在您身边会更好些。”
舒舒摇头:“我不想让皇上亲眼看着儿子离去。”
灵昭的眼泪,扑簌簌落下:“娘娘,不会的,二阿哥……”
舒舒道:“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万一承祜熬不过这几天,我想暂不发丧,一切待太皇太后的寿辰过去,再办不迟。”
灵昭摇头,哽咽着:“太皇太后不会答应的。”
舒舒含笑:“可我才是大清的皇后。”
灵昭忙起身,站在了地上。
舒舒笑:“你又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灵昭抿着唇,不知该说什么好。
舒舒则道:“也是作为母亲的心愿,就让承祜,也为太祖母尽一次孝。”
灵昭哭着说:“我从没想过,会为了你的孩子掉眼泪,可是,我舍不得承祜。”
舒舒没有哭,依然笑着:“谢谢你,让我的儿子在这世上,多一个人喜爱他。你去忙吧,我这里有什么事,会命桑格来找你。”
“是,请娘娘保重。”灵昭福身应诺,步履沉重地走出殿门。
屋外,寒风扑面,灵昭有些恍惚,她忽然明白了皇后的那句话,她们,本是一样的。
赤城汤泉的行宫里,玉儿每日礼佛诵经,吃药泡汤,再然后,便是一整天一整天地发呆。
以至于苏麻喇很担心格格会就此变得痴呆,可玉儿总笑笑说:“这不是把一辈子没能闲下来的时刻,都攒在一起了吗?”
二月初四那天早晨,玄烨处理完政务后,来向皇祖母告辞,说他要去承德几天,会住在承德行宫,而后直接回京主持皇祖母的寿宴,之后再返回赤城侍奉皇祖母。
玉儿说:“不必过来了,偶尔打发福全或是常宁来看看我就好,皇帝不宜长久离京,之所以称帝都,不就是因为皇帝在那里?”
玄烨平静地说:“是,孙儿会遵照皇祖母的旨意,那……朕就出发了。”
玉儿道:“皇上骑马小心些,别太急了。”
玄烨没说什么,躬身行礼后,匆匆离去,反是苏麻喇问玉儿:“皇上骑马做什么?”
玉儿低头转动腕上的佛珠:“他是要回京城,不是去承德,怕我难过才找了个借口吧。”
苏麻喇浑身紧绷:“难道二阿哥?”
玉儿说:“也许他是感应到了。”
然而路途遥远,纵然玄烨有所感应,也不能瞬间就来到舒舒的身边。
是日深夜,舒舒怀抱着孩子打了个瞌睡,梦中仿佛见到玄烨策马奔驰,她猛地惊醒,低头看怀中的孩子,他是那么安静,连气息都消失了。
“承祜……”舒舒轻声唤,“儿子,你能听见吗?”
怀里的孩子,渐渐冷下来,再也不会冲她笑,再也不会着急发脾气,他走了。
“承祜,额娘很喜欢你。”舒舒将儿子贴在心口,想要捂暖他的身体,“对不起,额娘对不起你……”
桑格在门外听得动静,进门见皇后如此,就知道二阿哥殁了,顿时腿软跪在地上,痛不欲生。
“不许哭。”舒舒忽然道,“不许哭,把眼泪憋回去,桑格,你们谁都不许……”
桑格眼睁睁看着皇后倒下,她精疲力竭,支撑到了最后一刻。
宫女们纷纷进来,好不容易才从已晕厥的皇后怀里抱走小皇子,并在桑格的命令下,暂不将二阿哥殁了的消息传出去。
玄烨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初五天未亮时,进了宫门,他直奔坤宁宫而来,可还是迟了。
屋子里,太监宫女跪了一地,人人都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玄烨脑中一片空白,冲到了舒舒的床边。
桑格跟来,哽咽着说:“皇上,太医说娘娘是累得虚脱,您和太皇太后离宫后,娘娘日日夜夜抱着小阿哥,已经好几天没合眼没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