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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暖阁炕头上,那口上了锁的箱子,是福临亲自劈开的,就在去硕塞灵堂吊唁归来的那一天,他命吴良辅拿来斧子,亲手把锁劈开了。
这件事玉儿知道,岳乐把画又送回江南的事,她也知道。
虽然福临半个字都没对她讲,可在她看来这是儿子的自由,千古以来的皇帝,多少风流佳话,只要福临不为一个女人乱了朝纲,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下唯一惦记的,大概就是元曦,但元曦有她自己的活法儿,玉儿觉得这孩子,比她年轻的时候强。而事实上,玉儿疼爱元曦的同时,她也一直防备着元曦有一天走上歧路。
毕竟,世事难料。
顺治十二年开年,皇帝修《顺治大训》纂《资政要览》,继续小范围地修缮紫禁城里被损毁的殿阁楼宇。
过了个年,南明势力又蠢蠢欲动,漠南和漠北一直都不消停。细想想,朝廷的事,翻来覆去也就是这样,和与战,反反复复。
但福临如今心情好,再多的朝政军务都不在话下,他每日神采奕奕,走路都是带着风的,朝臣们一时也揣摩不出皇帝是怎么了,只当是少年人,意气风发。
这一切,玉儿看在眼里,深感董鄂葭音对于福临的意义,这么些年经历种种,已在儿子心里催化出了不可撼动的感情。
哪怕她已嫁做人妇,那她怕新丧守寡,现在董鄂葭音自由了,福临也自由了,他势要将心爱的女人带到身边。
玉儿唯一后悔的是,让岳乐成为了福临性-启蒙的老师,教她的儿子成为了情根深种的男人,对于帝王而言,似乎是薄情寡义,才来的更合适些。
正月里,皇帝高兴,自然所有人都高兴,直到福临的万寿前,才有一件事捅到玉儿跟前,让她动了气。
那碍眼的,戳着皇族亲贵们的脊梁骨的十三衙门,果然还是出事儿了。
大清入关后,设立内务府,专擅内廷之事,由皇族亲贵大臣任内务府总管,内外协调,互相牵制,虽是让他们捞得不少油水,但大事错不了。
而福临所设的十三衙门,是效仿前明旧制,下设司礼监、御用监、御马监、内官监、尚衣监、尚膳监、尚宝监、司设监、尚方监、惜薪司、钟鼓司、兵杖局、织染局十三个衙门,将帝后妃嫔和皇太后的衣食起居,全都交给了那些太监来管。
这里头采买经办、人员设置等等事务,辐射大清江南江北,与朝廷各级官员都有牵连瓜葛,涉及权力金钱,乃至内廷秘闻。
这才多久,吴良辅那畜生,就开始买卖官衔了。
苏麻喇气得不行,要立刻拿吴良辅正法。
玉儿气过之后,倒是冷静了,反过来劝苏麻喇:“办了吴良辅事小,损了皇帝的颜面事大,朝廷上那些大臣们也不瞎,他们心里都有数。这几件事,还伤不了朝廷的元气,福临恐怕还嗤之以鼻呢。你且盯着吴良辅,多攒几件事,到时候一并清算。”
好在宫里尚有值得高兴的事,福临万寿前后,钟粹宫的乌苏答应,和巴尔娅先后查出有了身孕。
乌苏答应也罢了,新人新宠,令人眼红嫉妒的是巴尔娅,这个始终没有名分的暖床宫女,竟然第三度为皇帝怀上龙裔。
其实巴尔娅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她现在一心一意照顾女儿,难得几趟被皇帝召幸去乾清宫,她自己压根儿就没当一回事,结果偏偏就怀上了。
相形之下,曾连续恩宠足足一个多月的悦常在,不仅失宠,也错过了那大好的机会,什么希望都没了。
宫里每月定日,太医会到各宫请平安脉,这一日有太医来,悦常在塞了两个大元宝给太医,询问如何调养身体,才能容易怀上孩子。
太医坦言:“悦常在,您太瘦了。”
悦常在愕然:“什么叫……我太瘦了?”
太医道:“苗条丰腴皆是女子之美,胖瘦皆有利有弊,过于痴肥易得病,反之过于瘦弱亦如是。娘娘,恕微臣直言,您的身条过于消瘦,美则美矣,恐怕……不易受孕。”
悦常在内心恐慌,额娘为了让她能有杨柳要,不惜让她饿得晕倒,是那时候,把身体饿坏了吗?
“可是宫里的娘娘们,都纤瘦苗条,您这话不可信啊。”冬燕在边上说,“就咱们家常在不行吗?”
太医道:“那也要看各位,是怎么个瘦法,这人和人的身体,又岂是一样的,但大方向错不了。”
太医离去后,悦常在蜷缩在炕头,冬燕送客归来,叹息:“小姐,是不是夫人把您饿坏了?您进宫后,要不就暴饮暴食,要不就一口不吃,身体怎么能好。反正现在皇上也记不得您,不如咱们先把身体养起来?说实话,看看别人,再看看您,的确太弱了。”
“你出去。”悦常在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出去……”
说来,仿佛董鄂家的姑娘,都消瘦羸弱,此刻浙江巡抚的官邸里,添香正看着小姐喝汤,嘀咕啰嗦着:“总算不用天天去跪灵堂了,这里的规矩真不小,都把您折腾成什么样了,开春了,可要好好补补。”
葭音喝了大半碗,就喝不下了:“放着,一会儿热一热我再喝。”
添香说:“还稀罕半碗汤呢,老爷给咱们送的银子,都够养活这一家子了。”
话音才落,门外的婆子说:“少奶奶,亲家老爷来了。”
葭音现在已不穿孝服,但一身寡淡清素,加之脸色苍白精神虚弱,鄂硕看一眼女儿,便心疼不已。
“皇上隆恩,要将我调回京城供职,如今葭音为贤婿守灵已满七七四十九天,我想着,要把孩子带回京城。”鄂硕开门见山地对萧家人道,“不知亲家公,是否愿意放人。”
“这……”萧家的人,面面相觑,葭音的婆婆便问萧巡抚,“父亲,还请您做主。”
萧巡抚坐在上首,摸着花白的胡子,眯眼看了看孙媳妇。
老爷子心里明白,他这巡抚的位置,过不了今年,一则巡抚之位本就要隔几年调动,以防止地方勾结成势,贪污行贿危及朝廷,再者,他也上年纪了。
现在体体面面地让人把孩子带走,好过将来人家气势汹汹地来讨,他们这些汉臣虽然入了旗,也注定比不过满洲名门。
“葭音啊,你与我萧家一场缘分,爷爷也没什么能给你的。”萧巡抚道,“这家里还有几件古玩玉器,你去书房挑一挑,有喜欢的就带走,也算是个念想。你进门一年多,日夜侍奉你的丈夫,实在辛苦你了。”
葭音眼中含泪,起身向老爷子谢恩磕头,她虽然没有享受任何爱情和婚姻的幸福,但这家里的人,待她总算是不错的。
她的婆婆哭得伤心,儿子没了,儿媳妇也没留得住,可她不敢违抗自己的公公,既然老爷子都点头了,她也只能答应。
鄂硕为免夜长梦多,说当天就要带女儿走。
葭音再三恳求,才多留了两天时间,让她把屋子里的东西收拾好,分送给叔嫂妯娌,又在婆婆跟前侍奉了两天,到第三天,只带着几件贴身的衣裳和笔墨书册,简简单单地离开了。
马车一路颠簸,窗外春色渐显,远离了江南冬日的阴冷,等待她的,将是春暖花开的京城。
二月下旬,皇帝与皇后,同侍奉太后到京郊行耕耤礼,去年元曦待产不能同行,今年兴致勃勃,一定要来凑个热闹,连尚未显怀的巴尔娅也一同来了。
女眷们行走在田地间,看着春意萌芽,满目青绿,实在神清气爽,而她们也不过是象征性地锄几下地,更重要的是出门来踏踏春。
“吴良辅跑那么快,做什么?”忽然听得巴尔娅在身边说话,元曦抬起头,朝皇帝那边看去,只见吴良辅顾不得脚下泥泞,正一路奔向皇帝。
巴尔娅嘀咕道:“吴良辅最近神气活现的,好像要做什么大事似的。”
元曦轻声道:“咱们放在心里就行,连太后都不和他计较。”
这边厢,吴良辅正兴冲冲地对皇帝说:“刚收到消息,皇上,鄂硕大人一行,已经过济南府了。”
福临心中一喜,瞪着吴良辅没开口。
吴良辅人精,轻声道:“皇上,一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