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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是这一日夜里,睿亲王府中,齐齐格披着风衣从卧房出来,信使匆匆进入内院,向福晋行礼。
“王爷有什么事?”齐齐格很紧张,他们夫妻极少在多尔衮外出打仗时通信,因此但凡有书信,多尔衮紧张,齐齐格也紧张。
好在没什么事,多尔衮只是向她报个平安,说他很快就要攻打松山城,归期指日可待。
不过,多尔衮最要紧说的是,宸妃之死,对皇太极打击极大,他离开松山时已经神情恍惚,虽然相隔千里看不见皇帝现在的模样,他估摸着皇太极是不能好。
信里说:“皇太极已是年衰体弱,事有万一,关键时刻,自保为重。”
齐齐格将信纸在烛火上引燃,看着他们烧成灰烬,张牙舞爪的火焰气势尽消,她的心也平静了。
皇太极老了弱了,海兰珠的死对他更是致命一击,齐齐格只在宸妃出殡那天见过皇帝,昔日高大威猛的男人,的确消瘦了许多。而多尔衮的意思很明白,要防着皇太极追随宸妃而去。
会吗?这个鹰扬天下的一代帝王,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即将到手的大好江山吗?
齐齐格回到床上,轻轻拍哄小小的东莪。
她的心里很沉重,时移世易,玉儿如今有了福临,真到了那一天,福临怎么办,多尔衮会不会杀了福临?
皇宫里,大半夜的,尼满提着灯笼,和皇帝单独二人,从崇政殿过来,宛若曾经忙完了朝务回到内宫,径直走去了关雎宫。
屋子里有淡淡的香气,和海兰珠在时一模一样。海兰珠的遗体被请走后,这里重新又开始烧地龙,在这深秋萧索的时节里,本该暖的叫人安心。
只有宝清在,数日不见,瘦得可怜的丫头,守着灵台前的香炉,好不让香火灭了。见皇帝进门,便是呆呆地僵着,而后伏地叩首,渐渐颤抖哭泣,怎么也起不来。
尼满上前道:“好姑娘,别哭了,去歇着吧,这里交给我。”
他搀扶起宝清,将她带出门外,皇太极走到榻边,看见了落在枕头上的扇穗,果然这屋子里什么都没动过,依然保存着之前的模样。
“兰儿……”皇太极疾步上前,将扇穗捧在手心,丝线之间仿佛还缠绕着海兰珠的气息,他将扇穗贴在唇边,伏在炕头。
尼满回来,见皇帝这般,不禁叹息,他跟了皇帝一辈子,没见他掉过几次眼泪,这几日皇帝自己也对大臣们说:“太祖崩时,未尝有此。”
“皇上,奴才就在门外。”尼满轻声道,“有什么事,您吩咐奴才。”
皇太极未做声,尼满见屋子里温暖如春,也不担心皇帝着凉,便悄悄退了出去。
他放下帘子关上门,才站定,就见苏麻喇提着小巧玲珑的琉璃灯从后面过来,和气地说:“您歇着去吧,奴婢在这儿守着。”
“这?”
“我年轻,没事儿,您歇着去,白日里皇上可离不开您。”
苏麻喇将琉璃灯送到尼满手中,好说歹说地将上了年纪的人送走,她搬了张小凳子坐在门前,为皇帝值夜。
皇太极躺在昔日与海兰珠同卧的榻上,纵然身体暖和,可手边空空如也,心里冷若寒冬。
他将被褥一寸一寸抚摸过,寻找着海兰珠的气息,眼泪不断地从眼角涌出。
“你好狠的心,丢下朕……”
门外的苏麻喇听不见这些话,可隔着门都能感受到从里头传来的悲伤气息,她回头看了眼永福宫的光景,蜷缩起身体,不知道这日子,几时才能好起来。
然而此刻,一双阴森森的眼睛,正从对面麟趾宫的窗棂上看过来,娜木钟穿着单薄的寝衣,光着脚站在窗前。
坐在脚踏上打瞌睡的丽莘醒来,猛地见窗前有人,被唬了一跳,待看清是自家主子,赶紧拿了娜木钟的软鞋来,替她穿上:“您小心着凉啊,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娜木钟冷笑:“你当我是海兰珠那样的,一点头疼脑热就能要了性命?”
丽莘小心翼翼地劝道:“现在可千万不能说这样的话,娘娘,会惹怒皇帝的。”
娜木钟瞥她一眼:“从前总是我叮嘱你,现在你也学得乖觉。是啊,这样的话说不得,连老天都帮我,我可不能自己给糟践了。”
苏麻喇守了一夜,隔天清晨皇帝该上早朝的时辰,尼满就带着人来了。皇太极在里头更衣换朝服,听见尼满在门外和苏麻喇说话,便把他们都叫了进去。
“昨夜是你守着?”皇太极问道。
“回皇上的话,是奴婢。”苏麻喇道,“是不是奴婢没听见您的吩咐,没能伺候好您?”
皇太极摇头:“朕睡得很好。”
昨夜不知几时睡过去的,虽然入眠前眼泪都流干了,却是回到盛京以来,最安稳的一夜,此刻自觉精神也好了些。
“你在外头守着,玉儿怎么办?”皇太极道,“她的身体也还没好,你要多惦记着自己的主子,这会儿先去歇着吧,别一个个都累垮了。”
“是。”苏麻喇没多说什么,麻利地帮着打下手,待皇帝穿戴整齐去崇政殿听政,宝清也回来了。
姐妹俩在门前说了话,互相安慰,宝清便继续守着关雎宫。
自然,眼下没有人敢随随便便闯进宸妃的寝宫,除了哲哲和玉儿白天会来上香,人人都规规矩矩,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和皇帝过不去。
皇太极如从前一样处理朝务,与文臣武将商议军国大事,看起来似乎从宸妃去世的悲伤中清醒过来,但只有贴身跟着的人才知道,皇帝的悲伤分毫未减。
每去皇陵祭奠宸妃,他都会独自一人在大殿里坐上一整天,十月里,皇帝下旨,追谥宸妃博尔济吉特氏海兰珠,为敏惠恭和元妃。
元妃一称背后隐含的意义,引得朝臣百姓议论纷纷。
皇太极的后宫长久以来都为科尔沁所把持,海兰珠就算是被追封皇后,科尔沁也不会有异议,而麟趾宫衍庆宫都不成气候,说白了这是皇帝自己的家事,连中宫皇后都没皱眉头,谁会没事找事地在这件事上,和皇帝过不去。
不可否认,皇太极又一次将心爱的女人摆在了帝王之妻的位置上,文武大臣不敢明着指摘,但背地里还是拿来当茶余饭后的闲话议论。
说海兰珠抢走了妹妹的恩宠,抢走了姑姑的尊贵,抢走了所有后宫女人的丈夫,那么多的荣耀,这么重的福气都压在身上,活该她命短福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难听话,并没有逃过皇太极的耳朵。
在宸妃丧期不顾朝廷禁令,于家中享宴的辅国公扎哈纳遭夺爵抄家。背后议论宸妃是非的郡王阿达礼遭禁锢,宫内奔跑嬉闹的宫女遭鞭笞,对宸妃不敬的,皇帝一个都没放过。
吴克善派人多次来函,请哲哲和大玉儿多劝慰皇帝,不要为了海兰珠大动干戈,他不希望科尔沁站在朝廷大臣的对立面,不希望因为海兰珠的死,得罪太多的人。
但哲哲私下就把这些信函都烧了,没让皇帝知道,也没对大玉儿提起,她默默在自己心里给了个时间,过了今岁除夕,海兰珠就真正该翻篇了。
转眼,十月到了下旬,盛京城憋着一场初雪没落下,皇帝拟在海兰珠去世三十五天时为她举行大祭,他已经提前去了皇陵,连一些朝务奏折都搬了过去。
玉儿没有跟着皇帝去,派了苏麻喇和宝清随驾伺候,她在宫里,帮着姑姑一道打点准备姐姐的祭奠,而这天,在察哈尔病重不起的苏泰福晋,总算是回来了。
大公主陪同婆婆一道回来,孀居的小妇人本就郁郁寡欢,也曾得海兰珠疼爱,便是在关雎宫灵前哭得伤心欲绝,被哲哲派人劝了出来。
苏泰福晋一脸憔悴的跟在身后,可是一抬头,看见麟趾宫,她竟是像疯了似的,一头闯了过去。
众人还没回过神,里头已经传来吵闹声,急匆匆跟过来,只见苏泰福晋压着娜木钟在地上,娜木钟死命挣扎,胜在年轻体壮,苏泰福晋病弱渐渐无力支撑,宫女们忙上前拉架,到底是拉开了。
“贱妇!”站起来的娜木钟,冲过来就赏了苏泰福晋一耳刮子。
苏泰福晋不甘示弱,抬腿一脚踢在她的膝盖上,娜木钟疼得顿时滚在地上,苏泰福晋再要扑上来撕扯,被哲哲呵斥住了。
“娘娘,娘娘……”苏泰福晋伤心欲绝,瘫倒在地上哭诉,“是这个贱人害死了额哲,娘娘,娜木钟害死了我的儿子,我的孩子。”
大公主在一旁,听见婆婆哭她的丈夫,顿时也悲从中来,而她更奇怪不已,拉着苏泰福晋问:“额娘,您说什么,谁害了额哲,谁害了额哲?”
惊闻这话,娜木钟连膝盖上的剧痛都顾不得,挣扎着要爬起来。
她千算万算,没想到苏泰福晋还会活着回来,更没想到她会有胆子把这种事当众说出口,而额哲当初竟然真的对他亲娘讲了,没种的男人,根本不配做林丹巴图尔的儿子。
大玉儿从门外进来,见这架势,知道自己和苏麻喇的推断没错,便立刻命人将苏泰福晋和大公主带走,对哲哲道:“姑姑,这里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