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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宫门早已下钥。太子妃为了太子可谓费尽心力,又是打点雍台之人,又是打点琴袖和理王两个所谓秦拂雪的“友人”。
琴袖与理王安抚了秦拂雪之后拜别而去。理王径欲回府,琴袖却一把拉住他说:“太子妃是个聪明之人,绝无只以银钱收买我等的道理。”
理王环顾四周,亦觉有不同寻常的迹象,虽如今崇文门大街被这么一闹人已渐稀,可飒飒的夜风之中,却总有杂遝的脚步声。他便问道:“那依玉卿所看,我们该怎么办呢?”
琴袖忖度再三,悄声耳语道:“恐怕她还留了一手,派人跟踪我们,查探我们的底细。若是王爷如此回府,必会暴露使他们早有准备。况且一旦让太子殿下知道王爷的身份,以王爷如今在朝中的势力,他想整死我们也不过如汤沃雪一般。”
“看来是不能回府了。可不回府又能去哪儿呢?”理王不禁问道。
“王爷的亲戚都是皇室宗亲,恐怕亦容易暴露……”琴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脑袋,“若是我和王妃这边的亲戚恐怕也知道底细。”
这样想来,她倒觉得有些许悲哀和滑稽了,她与理王、王妃陈氏俱是自小潦倒受人轻视的家庭出身,举目四顾竟无一可靠的亲友,三人道虽不通,却在此处有着同样的际遇,可笑又可叹。
琴袖不禁深思:无论去谁家亲戚哪儿躲藏都无济于事,要去,必须要去一家太子妃管不着、管不了、不敢管的地方,她思前想后,京城之中她认识的,也只有一家了。
“王爷,命人往大时雍坊,我知道有一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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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京城诸坊之内的大时雍坊最负盛名之处便是锦衣卫与五军都督府的治所。理王虽不知琴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稍稍猜出几分:难道她认识锦衣卫么?
看着理王满脸疑惑的神情,琴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虽没这个本事结交锦衣卫,可是当年因一个机缘她也与一个锦衣卫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当初她册为侧妃的时候,有一个锦衣卫百户叫做盛树英的来送过礼,在她家吃过一顿饭。言谈之间,曾谈及自己的住处,琴袖本记性过人,这无意之间的话被她听去至今记忆犹新。
“前面便是锦衣卫百户盛树英的府上。”琴袖一边与理王共骑马上,一边指点众人方向。这盛大人不过是小小百户,其家并不宽广,小小二进院一眼望到头。
黄乘“砰砰”敲了门,里面并无人应。黄乘又敲了好几下,门后才有一个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吱嘎一声推开门,一个中年大汉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问道:“谁呀?”
他揉了揉眼睛发现前面站着六七个人,心中大警:“你们什么人,我们老爷已歇下了,有事儿赶明再来吧。”
琴袖忽然迎上去,把一锭银子稳稳托到他的手中:“管家好,我家相公叫做黄理,是你家老爷好友,烦请通传一声。”
理王一个上前在她耳畔悄声问道:“孤什么时候叫这个名儿了?”琴袖把他往后塞了塞,笑道:“深夜叨扰,小小心意,劳管家禀报。”
那人歪着头看了看银子,板着脸打着哈欠道:“等着!”便转身进去,又把门关了。无何,盛家户门大开,盛树英从里头探出个头来,问道:“请问你们是?”
琴袖上前笑行一礼:“盛爷可还记得我?”
夜色昏昏,盛树英也看不清,便叫下人提了一盏灯笼来,仔细照着端详了一阵,蹙眉道:“你是……你是那个……”日子一久他还真想不太起来。
“当初我刚受了侧妃的旨意,盛爷来我家贺过的。”
“哦!”盛树英食指朝天甩了两甩,恍然大悟一般,“原是理王的良媛。”他事后知道嫁了理王便没再去过萧表之家,如今想起来了才恭拜道:“良媛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琴袖莞尔一笑:“可否让我们都进去说话?”
盛树英想了想道了声请,理王一行人才进了盛家,下人们牵着马去马房喂草,琴袖与理王分别入了正厅,盛树英命人看茶,却看见一个丰仪俊朗的男子也进了来。
“这位是?”盛树英不解道。
琴袖笑道:“这是理王爷。”
盛树英哈哈大笑起来:“萧良媛莫唬我,京中谁不知道理王爷什么样子,我听人说他肚子大得得两个太监捧着才能走路呢,还有人说他给皇上请安得趴着走,不然可走不动路。”
理王一听,神色忧伤道:“不想京中之人竟把孤说得如此不堪,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啊。”
琴袖道:“若想绝那悠悠众口是不行的,人言最无稽,捕风捉影以后便添油加醋,愈怪愈奇愈能遣以为资,越去理会越伤了自己。”盛树英看萧良媛这一言一行,怎么真还有些意思,愕然一问:“这,这位真的是理王爷?”
理王道:“你看孤不像王爷吗?”
盛树英这才慌忙下跪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王爷,死罪死罪!”
理王道:“起来吧,原也不怪你的,数月以先本王确实体态肥胖。”
盛树英再一看,讶异得不得了,只哆嗦着问了句:“臣斗胆一问,王爷数月之间,怎么形容大变?”
理王笑道:“这也是良媛萧氏之功也。”
盛树英偷瞥了一眼琴袖,道:“良媛美姿容,王爷俊堪匹,真个郎才女貌成双对,臣不胜激切欣喜。”于是忙命人把好酒好菜好茶摆上来。
琴袖道:“不必费你了,王爷与妾此番前来还有求于你呢。”说罢命人取一百两银子摆在桌上,盛树英一介六品百户,一下子一百两的阵仗可见得不多,眼睛盯得发直了。
“王……王爷这是何意?”他看了一眼理王又看了一眼琴袖。
琴袖道:“这是几日住在你这里费用,你且收着吧。”
盛树英拱立在侧,拜了拜道:“王爷有何要紧之事,竟大驾至臣寒舍,臣区区草屋如何容得王爷尊驾。”
琴袖笑道:“方才出了一桩事,王爷与妾身来贵府避避风头,过两日便回去。一应吃住之类,不少你半分银子,你且宽心教我们住着便是了。”
盛树英虽疑,可一看现成的银子叮当响,又是头一遭接驾乃是洪福,故而喜滋滋得应了下来。他又呼唤其妻闵氏与儿、儿妇等一家各各拜见不提。
琴袖暗命人潜回王府告诉王妃:今夜王爷受皇后娘娘召见,与萧良媛留宿宫中,三四日后才能回。原是王妃陈氏嘴巴是个窟窿,什么风都往外头透,不得不防范些,故而只得先撒了谎事后再告知。
琴袖又吩咐盛树英家中上下一切人等,这几日称病免见一切客,不得对外声张走漏半点风声,幸而盛树英乃是小吏小宦之家,府里上上下下只有十来个人,倒也好管不少。
即便如此,琴袖在夜中仍辗转反侧,理王悄悄问道:“怎么了?玉卿。”
琴袖靠在他坚实的胸膛前,听着理王起伏有力的心跳道:“妾在想,今日发生之事,要不要同皇后娘娘说。”
“告诉母后?”
“不错,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娘娘知道了,必能大大动摇太子殿下的地位。这对母后,对我们而言都很有利。”
理王想了想道:“若孤要继位,只能对不住哥哥,他素性猖狂、沉沦女色,本也不合储君之位。”
琴袖一听,惊得对着理王的脸道:“王爷?”她没想到理王竟说出这样的话,以前的他从不敢反抗任何人,如今他竟不惜想着废掉太子的位置。
“怎么?你是见孤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刻薄之语,还是惊我一时语慢,竟想动摇太子之位?”理王捧起琴袖的脸,微微一笑,甚是俊逸。
琴袖的额头抵了抵理王的额头,道:“没烧呢!”
理王一个往前就吻住了她:“你敢笑话我?”琴袖被他冷不防的一个吻,亲得脑袋烧了起来,脸从没像今日这么红过,理王道:“谁发烧了,我倒瞧瞧!”说罢把脸贴在她的脸上,琴袖笑骂:“在别人家里你也做这样的事!”
理王忽然把她抱在怀中道:“孤自与你成亲以来,自觉配不上你,故而从没有与你亲近过。习武以来,你又说不宜亲近女色,不让我碰你半毫。如今孤是不是,孤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配得上你了呢?”
琴袖听他这话,不觉眼泪涌了出来道:“我,我当初一番狂言,你也当真了!”
世上之事,奇妙非常。琴袖第一次与理王同房竟是在他人家中,若说悖逆礼教,她原也不是什么墨守成规之辈。她只觉得思绪纷飞,神魂颠倒,羞羞涩涩,又难以言喻。无论天下之人怎么说她,此时此刻,她已觉最幸,便已足够。
一夜春宵,她才起身自己梳洗,看着那一把小木梳子,不禁又想起昨日理王对她说的话。是了,为了理王,无论皇后是否可信,此事一定要想个法子告诉皇后。
皇后虽久被架空,但也只有她能将这事利用得最好,若能一举动摇太子之位,理王才有出头之日。琴袖看了一眼酣睡中的理王的脸,竟觉得如孩童一般,十分可爱。
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她盼着理王终有一鸣惊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