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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的天,夜色深沉,四下无半个人影,九王府中的小院大门紧闭。
天空泛起青黑色,偶有几只寒鸦飞过,叫声凄凉,又阴森。
一把黄铜大锁落在门上。
噌!
锁得严严实实。
………………………………………………
马蹄咯噔咯噔地响,拖着一辆小车,在草原上慢悠悠地行。
草原的月又圆又大,照向空荡荡的世界,蓦地添了一份悲悯。
四下了无人烟,只立着个高挑清瘦的身影。一身深红袍褂搭在身上,宽大松垮,似鬼魅一般。
马车渐行渐缓,在那人身侧停下。
车上行下一高大男子,裹着风帽。隐约见着轮廓,却看不清面貌。
他站定,含笑道:
“秦大人,别来无恙。”
秦桧整了整深红的袍卦,行个揖礼:
“九王爷辛苦。”
大深夜到这荒芜的草原来,确是辛苦。但有的事,为掩人耳目,只得不辞辛劳。
完颜宗廷摊开手,秦桧将一封信件恭敬递上。
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多余的话。
就此别过。
完颜宗廷转身上了马车,缓缓朝原路返回。
他摩挲着手中的信件,神色黯淡。其上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朱凤英求秦桧带的信,却是七娘的笔迹,这未免太蹊跷了!
他将书信内容一一看过,亦试过藏头藏尾之法,倒没觉出甚么不妥之处。
只是那字迹……
一旦传至宋地,关于她投湖而亡的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她是要陈酿知道!
到底,她还是想着逃。
完颜宗廷紧蹙眉头,将信握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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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发亮,七娘缓缓睁开眼,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事实上,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好。
心中悬着事,是寝食难安的。
但想着陈酿收到信的一霎那,她又怀揣着兴奋。他会哭么?会心潮澎湃,又暗自感伤么?
当然,如果他还在人世的话。
这样的想法有些可怕,七娘甩甩头。
他定然活着!
自己漂泊千里,沦落至此,不是依然苟活着么?酿哥哥,定要等蓼蓼回家啊!
七娘叹了口气,眼中渗出几滴泪。
“侧妃,该起身洗漱了。”只闻得玉戈的声音。
七娘缓缓心绪,又将神情整理一番,自掀开帘子。
她谨慎地扫了一眼。大抵是因着心虚,她今日一举一动都颇为小心。
这屋子,似乎比前日更冷清些。
从前起身时,总能闻着院外的喧闹,今日倒安静。
七娘蹙了蹙眉,心下半分生疑。
玉戈的神情也有些不对。
平日里,她总是笑脸相迎,话也多,自起身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七娘总嫌她聒噪。
怎么此时,却变得安静又谨慎?
七娘暗自思索,只由她伺候梳洗,面上强压着不露分毫。
铜镜之中,还是同样的脸,精致又娇贵。
七娘却蓦地怔了怔。
她心头满是翻江倒海的情绪,面上却异常平静。从何时起,她谢七娘也学会表里不一了?
七娘心下一声自嘲。
从前有人相护,不论酿哥哥、三郎,或是族中,她尽可以任性而为。而此刻,能护着她的,唯有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只觉肩头压了分沉甸甸的重量。
七娘不知自己能否承受得住,但她必须担着!
她默了半晌,向玉戈道:
“都这时候了,王爷怎的还不来?”
平日里,完颜宗廷早等着她起身,继而一同用早饭。
玉戈梳头的手顿了顿,赔笑道:
“想来是今日事忙,朝上去了。”
“想来?”七娘看着镜中的玉戈。
完颜宗廷自然有忙的时候,但定会派人来说一声。这句“想来”,显然别有深意。
七娘心头暗道不好。
完颜宗廷行事十分谨慎,颇有条理,他不派人来说,绝非忘了!定然出了事!
但至于出了何事,她此刻尚且不知。
她心头莫名揪紧:
“你快些替我梳妆,过会子我寻王爷有事。”
玉戈一把握紧木梳,一动不动:
“侧……侧妃,还是等王爷回来吧!你才起,用过饭歇息一阵也是好的。”
“你在阻止我出门?”七娘转头逼视她。
如此直接,玉戈一瞬慌了神。
她连连摆手:
“不敢不敢。秋来天寒,侧妃还吃着药呢!总是安心静养的好。”
七娘冷眼看着她。
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要出去!”七娘噌地起身。
玉戈踉踉跄跄地跟上,神色焦急:
“侧妃留步!侧妃留步啊!”
出得房门,七娘却猛地顿住。
院中空荡荡的,零星几个婢子穿行,冷冷清清,全然不似平日的热闹!
她的心一瞬提到嗓子眼,跨过门槛,便朝大门直去。
哐!
七娘一掌推向大门。
大门紧闭,纹丝不动!
她一把抓上把手,不甘心地又推了几下。
纹丝不动!
身后的玉戈神情尴尬,手足无措地立着。她想要劝导一番,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七娘的手渐渐耷拉下来,身子无力地倚着漆红的门。
“我要见他。”她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侧妃,”玉戈道,“王爷说,让你别急,他会来见你的。”
“好。”
七娘淡然一句,只默然回房,平静地似什么也没发生。
她回到案前,将自己连日来作的文章、作的注,一一校对。有的藏在书页里,有的藏在软枕被褥下。
伺候许久,玉戈从不知她还有这样多的文章、诗赋,还读了那样多的书。
一时惊得下巴都掉了!
七娘却不以为意,只安静作文。
既困于此处,总不能白白虚度。这些时光都是自己的,这分自由,旁人夺不走。
当然,她的时光里,还有陈酿。
七娘看向一篇文章,是自己凭记忆复写的《老顽固论》。陈酿的框架,七娘的执笔。
通篇读来,口齿生香,她泛起个浅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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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宗廷在小院门外立了足有一整日。
他以为她会哭闹,至少,总该发发脾气。
但没有。
小院安静得很,与往常无异。除了门上一把硕大的铜锁。
四下枝叶已枯,暗影横斜,颇有些阴森。侍卫排排直立,不苟言笑。
从今晨起,已无人再靠近这座小院了。往日的欢声笑语霎时不闻,冷冷清清,似座冷宫一般。
完颜宗廷一时恍然。
如此变故,里边的人倒清闲坦然,不吵不闹。
反倒是他,为何莫名地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