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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哒哒!
哒哒……
山谷中回荡着起起落落的马蹄声。
焦急、不安、酸楚,俱隐在这一片马蹄声中。
徐秣紧握马缰,深蹙眉头。
风在他耳边簌簌地过,虽是春风,却似冬日里一般逼人。
此时的他赏不知,不论他行得再快,终究晚了一步。
待他再至营地时,只见得凄凉一片。
夕阳之下,满地的尸横遍野,血肉模糊。
这些,皆是宋人!
看来,九王爷是速战速决了!
没了徐秣的张政,便似没了心脏的四肢,溃不成军!
徐秣倒吸一口凉气,却猛地呛了两口。
连这空气,都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强压着心头的不安与躁动,四下扫了一眼。
身后的兵士有的惊愕未平,有的早已满含热泪。
地上躺的,是前些日子还一同吃军粮的兄弟。
而如今,却是生死之隔!
徐秣将眉心蹙得更紧,忽踉跄了几步。
侍从一惊,忙上前相扶。
徐秣一把推开他,霎时向战地奔去。
才奔几步,却又猛地顿住。
脚下踢着的,是昨日还眉开眼笑的二牛!
徐秣足尖发颤,只觉站将不稳。
身旁的树梢上,挂着郭大状的胳膊。
他的胳膊,有个梅花型的胎记,为此,兵士们总打趣他娘里娘气。
徐秣猛打了个寒颤,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可这些,他不是早料到了么?也有了心理准备!
但为何,一切赤裸裸地入在眼中之时,却依旧猝不及防?
他强咬着牙,不敢再看。
此处,有个他最想见,却又最不敢见之人。
“呀!”忽闻有人惊呼。
“这……这不是张……”
还未言罢,徐秣猛地回头。
张政!
他攒紧拳头,朝那处挪步。每挪一步,越发确定,也越发艰难。
那是张政!
一个没有呼吸的张政!
只见他歪倒在杂草之上,四周已染得血红。
他身中数箭,佩剑早被金人掠去。战衣破烂,见出密密麻麻的刀痕。
血已然凝结,却依旧触目惊心。
他没有闭眼,只铮铮望天。
不服,亦是不甘。
徐秣勉强提起一口气,三两步行上前。
“抱歉,”他低沉着声音,“我来晚了。”
他一面说,一面抚上张政的眼。
安息吧!
这片山河,还有活人护着。
徐秣带着兵士,将捐躯之人安葬。一切忙完,已是深夜。
山月依旧高悬夜空。此处,似乎从未如此安静。
金人跑了,宋人死了。
这等安静,真是,好寂寞啊!
“张兄,”他声音轻似自语,“来年清明,咱们一同吃一杯绿蚁酒吧!”
天上几点寒鸦飞过,叫声凄清,蓦地教人潸然。
偏偏这样的夜,最是易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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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镇江的月,却欢愉而喜庆。
江上排排战船,皆已挂上红绸布。凑不齐的,又拿红纸密密糊了。
远远瞧去,火红一片,哪里像是打仗?
直与送嫁之船无异。
将士们接围着陈酿道“恭喜”,而女兵这处,更是热闹。
“来了来了!”李夷春风风火火地奔进船舱。
她双手提了两个大篮子,塞得满满的。
女兵的船小,她这一折腾,船只跟着晃动。
七娘端坐妆台前,霎时不稳,险些摔了一跤。
幸而梁红玉扶着。
梁红玉只笑道:
“你也是成亲多年之人了,怎还不知稳重?”
李夷春哈哈大笑起来:
“夫人这话怎说的?我可是要上战场的,似谢七妹子这般稳重?”
七娘看她一眼,掩面一笑:
“自然李姐姐最厉害了!”
一船女兵皆一番哄笑。
李夷春趋步至七娘处,将篮子举至她眼前,邀功似的:
“怎样?你李姐姐厉害吧!”
七娘抬眼瞧去,霎时一惊,转而含羞一笑。
提篮之中,正是红烛、喜字、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这些,可皆是成亲之物啊!
女兵们好奇,齐齐凑上前围观。
李夷春将提篮递与她们,依旧兴奋得很,只道:
“我可是跑了趟镇子,才买齐了这些!”
七娘轻咬着唇,含笑行一万福:
“有劳李姐姐。”
“使不得!”梁红玉忙去相扶,“你今日是新嫁娘,她受你的礼,可是要折寿的!”
七娘一愣,倒忘了这规矩。
李夷春似听进去了,忙赶着还了七娘一礼。
梁红玉又揽过七娘,上下打量一番。
她点头道:
“果然是位大美人。不过薄施脂粉,裁件从简的嫁衣,已然比天仙还好看!”
七娘面颊一红,只含羞垂眸。
忽闻窗间传来丝竹之声,众人皆好奇看去。
原是将士们凑了几样乐器,打算迎亲时用,这会子正备着呢!
梁红玉遂笑道:
“总说他们男兵粗心,眼下颇知礼乐,也见出细腻来。”
有女兵打趣道:
“还不是陈参军细心,心疼谢小娘子了!”
此话既出,船中又笑作一团。
七娘又羞又恼,又直想发笑。
她轻跺一下脚,道:
“这会子又来寻我开心!出去出去,我可受不起!”
众人知她羞了,一味地赖着不肯走。
梁红玉含笑摇摇头:
“行了!咱们都出去,让她自己美去!”
待嫁之心,她是最明白的。
甜甜的,痒痒的,这种时候,只想独自回味一番。
不论是寻常婚嫁,或在战地,皆是一样的。
说罢,梁红玉便带着众人出了船舱。
行至帘边,她忽回头道:
“谢小娘子,百年好合。”
七娘一怔,含笑点头。
此是战地,这句百年好合,既是祝夫妻情谊,更是祝百年的平安。
女兵们去后,船舱一瞬安静了下来。
七娘举目四顾,窗上已贴了大红喜字,床铺亦盖了层红绸,拿果子撒了帐。
整个船舱,一片红殷殷的。
她端坐妆台前,铜镜之中,有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七娘开始细细端详自己。
再过几月,便十九了。镜中之人,早与在汴京时大不相同。
她更瘦了,也更见出风韵来。
七娘忽而感慨,这些日子随他征战,倒极少有仔细对镜之时。
原来,自己真的长大了。
过了今夜,她便是个女人。属于酿哥哥的女人。
她低头一笑,轻抚嫁衣。
这身嫁衣,做工材质皆不及她从前任何衣裙。
从前五哥成亲时,她亦暗自幻想过。
之时,七娘从未想过,自己会身着这般嫁衣出嫁。
但那又如何呢?
这是她穿得最满足的衣裙。
婚礼的体面,原不在嫁衣之上。
只要是他,是她的酿哥哥。
一切便是完美无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