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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如梦令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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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迷迷糊糊地唤着陈酿的名字,眉头蹙成一团。

    “小娘子,小娘子!”

    隐约闻着浣花的声音,七娘只觉有人在推她的肩。

    “小娘子,”浣花又唤道,“你醒一醒,陈先生回来了。”

    七娘猛地一怔,霎时睁开眼。

    她一时反应不及,只朝四下瞧来。

    这是陈酿的内室,案前还有她吃空的点心盒子。笔墨俱在,笺纸俨然。

    窗前几竿修竹,映上窗棂,忽闻得屋外“哐”地一声锣响。

    “花浓叶瘦,莫贪风月。尚寝,亥时!”

    打更人缓步行过。

    原来,这才是亥时了!

    那方才的一切,竟是个梦么?

    如此真实,那些话还犹言在耳,怎能说是一个梦呢?

    她,还没听到酿哥哥的回答呢……

    七娘有些惊愕,只呆愣愣地望着前方,不知所措。

    “适才囫囵说话,也听不清来,可是做梦了?”

    七娘闻声,心下猛地一紧。

    她似受了惊吓,忽地回头,正是陈酿在说话。

    只见他置了张椅子在书案前,与她并排而坐,手中还握着笔,有一搭没一搭地誊抄文章。

    七娘微微一颤,直低下头,面色的红早已延到了耳根。

    呸!

    七娘心道,很是懊恼。

    自己做的是什么怪梦来?也太不体面了!这等淫思,岂是以为世家小娘子该念想的?

    她又羞又恼,身子一扭,只觉肩头滑落了什么东西,霎时背脊一凉。

    陈酿见她神色奇怪,只摇头笑笑。

    七娘一向心思古怪,谁知她这会子又想些什么?

    他捡起滑落的薄绸衫子,兀自替她披上,只微斥道:

    “昨夜不好好睡,这会子又来打盹!”

    七娘肩头一紧,觉得他指尖的温度,直要将自己烧融化了!

    她半抬眼皮,看了眼陈酿,声音柔弱又委屈。

    只听她道:

    “昨夜……”

    还未说罢,七娘忽看到了案上空空如也的点心盒子。

    她猛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自己所为何来!

    她振了振精神,遂道:

    “昨夜,酿哥哥分明回来了,却为何不来?这是证据!”

    七娘指着点心盒子。

    陈酿看了一眼,戏谑道:

    “哟!都吃光了啊!”

    七娘一怔,这句话,好生熟悉!

    不正是方才梦里的话么?

    霎时间,七娘的心跳得很快。人说梦想成真,今夜,便要成真么?

    她深吸几口气,极力回忆着梦里的句子。

    因着急切,难免高声些。

    她方道:

    “吃不得么?我就是要吃!偏在你书案上吃!我还边写字边吃呢!”

    陈酿一愣,她哪来的火气?

    说罢,她又在案前四处翻找,看有没有被点心残渣弄脏的文章。

    陈酿只莫名其妙地望着她:

    “你寻什么呢?我帮你?”

    七娘不理他,翻了半刻,也没寻着。那些文章横平竖直,黑白分明,干净着呢!

    她只不满地垂下头。

    原来,还是与梦中不同啊!

    “蓼蓼,”陈酿有些担心,“你这是怎么了?”

    七娘咬着唇,看他一眼,又摇了摇头。

    陈酿只当她为昨夜失约而生气,遂道:

    “昨夜,本是想去寻你的。只是,赵大人提了件事,我心里有些乱。”

    这句话,似乎也是梦里的!

    七娘又来了精神,只屏住呼吸望着陈酿。

    不过,这一回,她却不再像梦里一般与他争吵。

    七娘方正色道:

    “你为何而乱?”

    陈酿沉吟一阵,道:

    “事关你的,故而,有些乱。”

    七娘心下一紧:

    “我知道,你所言何事。李婶婶昨日便与我提过。”

    陈酿微惊,转而又恢复了往日的深沉。有些情绪,只隐在神情之后,不为人所知。

    他抬眼,见浣花还在,只满眼好奇地看着他们。

    陈酿方道:

    “浣花,你先下去吧!我与小娘子有话要说。”

    浣花有些犹疑,看看陈酿,又看看七娘。纵是师徒,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大好的。

    可这对师徒,一同逃难南下,总与旁人不同!

    浣花只站着不敢动,觉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七娘白她一眼,方道:

    “你且去吧!”

    浣花有些尴尬,二位都这样说了,她也只得退下。

    见她去了,陈酿方道:

    “蓼蓼,你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

    七娘一愣,她怎么想的,难道他不知么?

    七娘遂道:

    “酿哥哥,你又是如何想的呢?”

    她如此直愣愣地问,陈酿倒惊了一瞬。

    他默了半晌,方道:

    “我想了一整日。从前,我总以为你应该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你应该留在江宁。有人照顾,有人伺候,像在汴京时一般。”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

    “可你是你自己的谢蓼,总不能我觉着怎样好,便一味地劝着你做。你已及笄了,是位成年的小娘子,这些事,自然你自己说了算。”

    七娘一怔,这些话,又与梦中不同了,却依旧教她心潮澎湃。

    她遂问道:

    “那酿哥哥心里,希望我留下来么?”

    陈酿叹了一声,这便是他心头最沉重的疑问了。

    当初带她拜访赵明诚,不就是希望她习惯江宁的顺遂日子么?

    他忽起身,踱步至窗前,只道:

    “若这是一片策论,多方分析,你留下,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可这不是策论!”七娘急切道。

    人生不是策论,人心亦不是策论。

    陈酿方道:

    “你说得对,这不是策论。我有私心,我放不下。”

    七娘望着他。窗间月光清冷,映上他侧颜的轮廓,温润又俊逸。

    他的私心,是她么?

    他放不下她么?

    “所以,”陈酿又道,“是去是留,你自己选。”

    话及此处,七娘忽笑了。

    这一切,与梦中不同,却又比梦中更好。

    那样顺其自然,那样不加矫饰,便如月色一般清朗。真心而对,坦然视之,这样就很好。

    她方道:

    “酿哥哥,我也有私心,我也放不下啊!”

    闻听此语,陈酿亦笑了笑。

    二人同吃同住,经年有余,患难与共,又岂是容易放下的?

    陈酿心里始终记得,他要竭力护她周全。他答应过,是要带她回汴京的。

    七娘又暗自偷笑一回,自语道:

    “我还以为,酿哥哥又要丢下我了呢!”

    她声音虽轻,夜里寂静,陈酿却也闻着了。

    他方行过去,只朝她眉间轻敲一记:

    “又嘟哝什么呢?我说过,不论何时,皆不会丢下你的!”

    七娘莞尔一笑,点了点头,再不说什么。

    自然了,此时无声胜有声。

    这二人虽已释然,可于李清照、赵明诚那里,又该如何解释呢?

    他们这等热忱,岂不该寒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