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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望江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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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环月闻声,微抬起眸子。只见七娘裙摆颤动,三寸小足隐在裙下。

    她匆忙看七娘一眼,心头搅作一团,欲语不语。

    金玲见了,霎时直瞪过来。环月惊地一怔,方才罢了。

    七娘怯生生地看着金玲,纵使心中已骂了她千万遍,到底不敢发作。

    金玲沉了沉气息,向七娘道:

    “七娘子快些行吧!大夫人可等了好些时候!”

    七娘蓦地一颤,额间霎时冒了几滴冷汗。

    又见丫头打了帘子,只待她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紧握着阿珠与琳琅的手,便由那二人扶着进去。

    朱夫人端坐堂上,满脸的不苟言笑。只见她发髻规整,簪钗端贵,似道观中的神像,压得人喘不过气。

    七娘心下生奇,分明三伏的天气,怎的却直叫人生寒!

    她紧绷着脸,端端行过万福,口中轻言细语地,道:

    “问母亲安。”

    朱夫人抬眼看了看七娘,自是没什么好脸。

    她道:

    “你成日地惹事,我哪里就安了?”

    朱夫人声音不大,却十分严厉,颇有种不怒自威之态。

    七娘向来有些怕母亲。

    父亲虽也严厉,可总架不住七娘撒娇,若非大事,多也由她去了。这才纵了七娘无法无天的性子。

    朱夫人却不同。

    她母家朱氏,本为名儒世家。教养出的女儿,端端典范,自有一番闺仪。一流才学,一流品貌,总是旁人不及。

    七娘怯怯低下头去,不敢言语。

    她从前的神气,早去了八九分,唯留得一分娘子骄矜,可怜兮兮的。

    朱夫人见她这等模样,只摇摇头:

    “是你自己说,还是我说?”

    七娘心下一颤,轻咬着唇,倒不敢直言相告了。

    从前犯了错,母亲原也不大清楚的,却总拿这一招来套她的话。

    每每七娘忍不住,一吐为快,才知着了道。

    她偷偷瞧着母亲,又回头看了一眼环月,复行礼道:

    “女儿惶恐,不知母亲所言何事?”

    霎时屋中一片寂静。

    朱夫人只望着七娘,心头压了一团火,却不得发作!

    一旁的周嬷嬷察言观色,蹙眉直指着帘外跪着的环月,道:

    “那丫头已据实说了,小娘子又瞒什么来?”

    七娘瞥她一眼,依旧咬紧牙关:

    “女儿愚笨,还请母亲明示。”

    朱夫人见七娘一味地冥顽不灵,只觉气不打一处来。

    她猛拍上案头,啪!

    屋中之人皆为之一惊。

    “我看你聪明得很呢!”朱夫人道。

    她难得这般动怒,四下又惊又怕,皆垂着头,不敢随意言语相劝。

    朱夫人接着道:

    “你只当将书信寄到环月家中,便可瞒天过海了?”

    七娘虽猜着是此事,眼下听母亲直言,却也不得不为之一怔。

    果然,是瞒不过母亲的。

    七娘咬着牙,委屈中又带了些不服。

    朱夫人冷哼一声:

    “黄州的书信,王三郎,啊?”

    七娘直直看着地,神情越发倔强起来。

    朱夫人又道:

    “这会子怎不言语了?”

    她自身后拿出绍玉的书信,狠晃几下,直逼得七娘无言以对。

    朱夫人一时生气,将信展开,竟念起来:

    “伏请七娘玉启:

    自来黄州,一向安好。衣虽非锦,足以蔽体;食无金玉,尚得果腹。劳卿挂念相问,心自怆然。

    年少光景,每每思之,非涕下如雨而不能止。恨无知己在侧,慰我心神。所幸黄州旧地,古迹亦多,一一游览,聊解愁思愁肠。

    况此偏僻净地,无车马之喧,闲来且自消遣。

    卿不见,前日所植杜鹃,今已艳红似血。亭亭成阵,盈盈可爱,唯卿鬓边旧宫花,或可一比……”

    朱夫人且念,七娘且听。一个冷口冷面,一个却已涨红双眼,泪珠累累而落。

    “母亲别念了!”七娘直直摇头。

    朱夫人蹙着眉,只觉无奈。这一哭,倒将朱夫人哭心软了。

    她丢下书信,行至七娘跟前。见她哭得脂残粉退的,只轻轻抚上她的发髻。这孩子心眼太实,眼前的模样,总是太可怜了些。

    朱夫人好言道:

    “你与王三郎自小一处长大,母亲亦是看在眼里的。并非母亲狠心,只是如今的境况,你们怎能私下往来?”

    七娘哭得伤心,泪眼朦胧间,只抬起头委屈地望着朱夫人。

    她啜泣道:

    “那是三郎啊!”

    那是三郎,至亲一般的三郎!

    可那也是王家,从前亲如一户,如今两不相干的王家!

    朱夫人摇摇头,方道:

    “你六姐姐来信,那是理所应当的情分。可曾见,她信中提及王家旁人?”

    七娘一怔,自不言语。

    朱夫人接着道:

    “你也不小了,此间分寸,总要盘算一番才是。”

    七娘闻着这般言语,一双小手在袖中攒成拳头。这些道理,她如何不明白?

    可她心中不服!

    从前是大姐姐,如今是六姐姐,是绍玉!

    这个家,何时变得如此?

    朱夫人见她神情黯然,只道是为书信之事闹脾气。她轻轻拉起七娘的手,欲做一番安慰。

    谁知,刚碰着,七娘双手忽微颤了一下,只兀自收回。

    她垂着头,也不言语,却不是寻常使性子。

    朱夫人霎时有些不知所措,她双手悬在半空,心头忽生出凄然之感。

    过了半晌,朱夫人才将双手收回。

    她端然立着,又变作了一副严厉模样。她心中只自笑,果然,还是做不得慈母的。

    朱夫人又看了看七娘,方厉色道:

    “今日之事,可大可小,你知错了?”

    七娘咬着牙,只道:

    “女儿何错之有?”

    “你!”朱夫人忽地气急,抬手指着她,“适才那么些话,俱是白说的么?”

    七娘回视朱夫人,正色行一万福,道:

    “前朝贺兰大夫《行路难》有云:人生交结在终始,莫以开沉中路分。而今,女儿与挚友霎时分离。不忘旧谊,书信相交,自是遵先贤教诲,何错之有?”

    朱夫人闻言,一时不及反应。

    从前七娘虽也任性,顶撞之处,不过胡乱撒娇耍赖。

    而此番,是头一回,七娘如此正正经经,有理有据地顶撞朱夫人。

    朱夫人深吸一口气,道:

    “如今的王家,是获罪贬谪!你真当他们去游历古迹,享清闲的么?一旦有甚牵扯,岂是寻常闹着玩的?”

    七娘却面不改色,只道:

    “母亲,你不过是忧心父亲与二哥仕途有损。可陛下尚仁,多爱君子之臣。《论语》有云: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若真与三郎断绝书信,岂非小人行径?”

    七娘顿了顿,上前一步,质问道:

    “母亲要做君子,还是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