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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至七娘庭院,只见丫头们穿行往来,总是热热闹闹的一片。
七娘坐在廊子下,垫了白鹅羽毯子,身上一件天水碧氅衣,领口袖口皆拿银貂软毛封了。
她一手拿着朱红洒金册页,一手捻着象牙勺,正食蜜滚白果团子。
琉璃盏中还见着热气腾腾,应是才做好出锅的。
廊下的挡风帘子亦半放下,身旁四个小丫头举着熏炉,怕她受凉,自是谨慎仔细。
七娘一时手酸,又唤了阿珠替她举着册子。待她过目,便再翻一页。
谢菱举目瞧过去,只轻轻笑了笑。
七姐姐还是这等奢靡骄矜的做派,竟想着设粥棚来?到底有些可笑。
她近前了几步,转而笑着唤道:
“七姐姐!”
七娘闻声抬头,亦笑了起来,一面招手道:
“菱儿!大冷天的,你怎么来了?快来坐!”
正说着,只见丫头们已在廊下又铺了方鹅羽软垫。
谢菱端端坐下,只拉着七娘的手:
“我可听闻了,七姐姐要做大善人呢!”
七娘掩面笑了笑:
“这是哪听来的?竟这般抬举于我!”
“小娘子们约着设粥棚一事,城中早已人尽皆知了!”谢菱笑道。
她侧身瞧了瞧阿珠手上的册子,又接过细细看来。
只闻她道:
“册上这一件件,一桩桩,皆是姐姐安排的?”
七娘点了点头,转而又摇了摇头。
谢菱只作不解。
七娘方道:
“设粥棚一事,不过临时说起,我也不敢善做主张。”
她又食了一颗白果,一面朝阿珠吩咐:
“去替八娘子盛一盏来。”
罢了,七娘又接着道:
“今晨,我去回了婆婆与母亲。她们皆道不错,还拿出些体己与我张罗。如此,却不算我一力安排了。”
谢菱点了点头。
老夫人与朱夫人既已表态,自然也是谢府的态度。
谢菱没有不应和的道理。
她又看了看那册子,只道:
“其间细致打点,总是姐姐费心。我瞧着,倒很是周全”
七娘得意笑了笑。
谢菱看她一眼,亦低头一笑。
从前,她只当七娘没什么本事,不过是位只知吃喝玩乐的小娘子罢了。
眼下瞧来,诚如册子上所写,条理清晰,头头是道。众多丫头们亦往来不乱。
这般妥帖的安排,自不是一日所成。
不论是朱夫人有意栽培,或是自陈酿处学得;七姐姐,于治家理事上,确是有些能耐的。
到底是世家嫡女,还真能一无是处了?
“七姐姐,”谢菱又道,“听闻流民之事,我亦想出一份力的。”
七娘转过头看着她,只笑道:
“那再好不过了。此是积善积德之事,菱儿有心,自然是好的。”
谢菱面带微笑,一时,又有些为难地低下头:
“只是……”
“菱儿有何难处,只管与姐姐说便是!”七娘很是仗义。
谢菱轻咬着唇,方道:
“姐姐也知道,我是个身无长物之人。拿出的东西,只怕姐姐笑话。”
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直惹人心疼。
七娘遂道:
“这是什么话?多多少少,总不过是一分心意。真以斤两论,岂不太俗了?”
“姐姐说的是。”谢菱道,“是我小家子气了。”
她抬眼看了看七娘,又道:
“不过,妹妹闲人一个,长日无事。于出力之上,应是能多分担些的。”
七娘点点头,很是开心,只笑道:
“银钱谁没有,正缺有心出力之人呢!”
话音才落,只见庭院中又行来两个人影。
“既是缺人,何不算咱们?”
七娘与谢菱齐齐望去,来人原是仪鸾宗姬与何斓。
“大嫂!五嫂!”二人皆唤。
何斓手中捧了两个精致锦袋,只递与阿珠,一面朝七娘道:
“白的是大嫂的,蓝的是我的。”
七娘先拉她们坐了,又掩面笑道:
“你们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的,是要将粥棚筑成一座庭院么?”
这话说的好笑,仪鸾宗姬亦忍不住笑出声:
“筑成庭院?那流民们也不必领救济了。只在咱们的庭院中做个下人,好吃好喝的,岂不强上许多?”
这显然是打趣了。
谢府的下人向来身家清白,又岂会以流民充数。
何斓笑了笑:
“大嫂如今也坏了,什么稀奇法子,也能脱口而出。”
七娘只笑道:
“正是呢!若真有那样的粥棚,我倒也要去见识见识。到那时,流民的日子,只怕比咱们还好呢!”
仪鸾宗姬被她逗得上气不接下气,只道:
“这个七娘,也太口无遮拦了。回头当心母亲罚你!”
七娘只无所谓地笑了笑。
倒是何斓,见着七娘院中一对梅花鹿,便指着道:
“要筑庭院,岂是这两袋银钱的事?就看它们,不几时,也能将这些碎银子吃得空空如也!”
此话确是不错,众人一时皆笑在一处。
何斓初来谢府时,还有些拘束。谁知时日长久,潜移默化的,倒也越发像谢府的人。
如今她一身雅贵气度,总是与从前不同。
所谓飞上枝头,也要像个凤凰,才能长长久久。
如此一来,设粥棚之事,便也热热闹闹地张罗起来。
自皇帝下令安置流民,不独谢府,汴京城中有些脸面的人家,无不效仿。
似乎唯有如此,方显得自家的怜悯之心。
小娘子们自是最热枕的。她们曾在太师府夸下海口,如今也总要圆得漂亮才是。
一时间,汴京城郊粥棚林立。
一座比一座大,一座比一座好,俨然已呈攀比之势。
反倒是谢府的粥棚,中规中矩,不至太盛,也不至太过寒酸。
四周流民闻讯而至,隔得远些的,也都巴巴着赶来。
流民虽多,可粥棚更多,眼看着早已供过于求,着实有些奇怪。
而粥棚之间,只见一便服小郎君穿行了一整日。
他披着皂色细葛斗篷,天色将暗,只寻了个茶舍坐下。
解下风帽一看,原是赵廷兰。
他看了一整日,事无巨细,皆已尽收心底。
只听他喃喃念道:
“这小小的汴京城,当真是富庶得很。”
身旁随从抱拳道:
“小郎君,可有吩咐?”
赵廷兰又看了几眼,嘴角勾起一抹笑:
“既然他们有钱没处使,咱们就帮他们用用。”
他将手边一碗粗茶一饮而尽,又道:
“明日,你带着我的信笺,去告诉谢八娘子的丫头,咱们又有钱赚了。”
随从只点头应声,也不多问什么。
赵廷兰的信笺传至谢菱这里,已是次日清晨。
谢菱迫不及待地拆开看了,只莞尔一笑,摇头道:
“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