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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得船来,谢芝踏上雪地。她回头看了一眼湖上的船,两艘都闹哄哄的,遂觉无趣,只兀自朝熏风馆去。
丫鬟坠瑛是近身服侍的,见她心绪低落,遂指着她的脚印道:
“大娘子瞧,都说娘子的脚是谢府上下裹得最好的,见这脚印便知了。”
只见三寸金莲印上雪地,她步子又小又碎,远远看去,倒似一串银铃铛。这样精致秀美的脚印,怕也只她能配上。
谢芝叹了口气,此时本是极得意趣,可惜身边却是坠瑛。若九郎在……她一时又有些想哭。
一阵风过,雪飞起来,又掩上方才的脚印,似乎谁也不曾走过。谢芝蓦地咳了两声,坠瑛忙替她拉紧斗篷,又将伞打低些。
“娘子还病着,雪又大了,快些回屋中罢。”坠瑛只担忧地看她。
谢芝点点头,也不说什么,眼泪似乎也被风吹散,只红着眼,又哭不出来。
船上依旧是热闹的,戏台那处唱起了琵琶记。闻着声,两只船也往那边靠。王環听那边闹得起劲,一时好奇,只半打起帘子往外边瞧。
原来郎君们早已开窗赏雪,倒是小娘子们身娇体弱,生怕风雪入侵,沾了寒气。
王環唤了七娘来,一面往外探头:
“谢七姐姐,快来看,他们倒是风雅。”
七娘也朝那处瞧去,只见陈酿正端坐窗前,着了件苏绢白袍,风雪中恰一个俊逸的侧影。他正饮一盏,一面与谢汾过话。七娘只呆看着,却是不语。
“咱们也打起帘子吧!这样好的雪,且莫辜负了!”王環就要去打帘子。
七娘忙拦:
“许姐姐身子弱,当心风。”
许道萍闻声,只笑道:
“不打紧,我亦想着看雪的。方才饮了几杯,倒不觉寒冷了。”
王環心中欢喜,遂拉上七娘与朱凤英,自把帘子打起。
霎时一片白茫茫入眼,亭台楼阁皆落满白雪,湖面清冽,岸上柳枝枯尽了。一派望去,正一幅冬日水墨,自然天成。
许道萍见着,心中感慨。许是因着体弱,她雪天是不大出门的,今日见着,颇觉震撼。
她只不觉道了句:
“好一幅平湖雪柳图。”
那边的郎君们见她们打起帘子,也唤船娘摇橹靠过来。王绍玉见着七娘,忙至窗边唤起来。七娘瞥他一眼,也不理他。待两只船靠在一处,他又低声唤她。
“作甚么?”七娘靠过去,“瞒着众人,必不是好事。”
“本想着与你坐一处,谁知分了两只船。”绍玉笑道,又拿出个玛瑙穗子,“喏,你看看。”
七娘先不去接,看了一眼,只道:
“什么东西,我不稀罕!”
“你再看看。”绍玉硬是递过去。
七娘不解,接过细细瞧来。那玛瑙穗子的品相倒不算极好,却是最大的那颗上刻了个“卞”字。七娘猛地一惊,忙收起来。竟是卞大娘子的东西!
“她给我的?”七娘问道。
“她说你是五郎兄弟,故而赠你。”绍玉意味深长地摇摇头。
七娘偷瞧五郎一眼,又嘱咐道:
“你先别同五哥讲,我自同他说。”
说罢,七娘便要走,绍玉又拦住她,只道:
“还有个东西。”
还未说罢,他便从袖中拿出东西来。那物件乘在锦盒内,以丝帕包着,想来不是方才玛瑙那样的寻常之物。
七娘打开瞧了,原是个羊脂玉领扣,其玉质很是温润,又雕作了七娘喜爱的蝴蝶状。
“前日贵妃娘子赏的,我想着你必喜欢。”绍玉道。
“在这些东西上,你自然是最有学问的。”七娘笑道,“我虽喜欢,却不能要。”
“何时这般扭捏起来?”绍玉不解。
二人遂隔着船,相互推脱起来。
仪平宗姬见她二人奇怪的样子,忍不住过去,扶着七娘双肩,笑道:
“又说悄悄话呢!”
对着自家大嫂,绍玉左右有些难为情,一个慌神,竟不知将玉蝴蝶落在了何处。
他又敷衍他大嫂道:
“是陈二哥,托我来问七娘的诗文。”
仪平宗姬审视了一番,道:
“嗯……问了这许久,可问出来了?”
“说要七娘学这个呢!”
绍玉只去船舱,不及阻止,他遂一把拿过陈酿的诗稿。趁着他不注意,朱凤英正抢了来,一面道:
“谁的大作?倒叫我瞧瞧。”
听说是那边传来的诗稿,众人皆争着要看。况且陈酿本带着七娘念书,她方才的诗文,众人已是赞叹,如今倒要看看那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众人围着诗稿去,朱凤英只悄悄将七娘拉至一旁,低声问道:
“方才你与王三郎推来推去做什么?”
七娘摇摇头,只不说。
朱凤英摊开手来,只见那只玉蝴蝶停在她掌中。
七娘刚要去拿,朱凤英只握在手中,看着她道:
“从实招来!”
七娘无法,只得同她说了:
“不过是三郎受了王贵妃娘子的赏赐,拿来送我,我不要罢了。表姐若喜欢,拿去便是。也免得与他还一遭,怪难为情的。”
不待朱凤英说话,她便转过身,要看陈酿的诗稿去。那诗稿正传至许道萍手中,她倚在榻上,见他字迹俊逸,不免细细读来。
其上书道:
霜天寥落一重酥,辗转诗情绿蚁壶。
也道吴门多俊杰,难消雪柳正平湖。
七娘正吵着要看,许道萍遂顺势递过去。
她心道:别的便罢了,虽是好诗,可世间好诗何止千百,却皆不足以动情的。唯有“雪柳”“平湖”四字,与她方才随心所言无二。
从前在鲁国公府初见时,便知他不是俗人。此后又有了,细注诗稿,昙花夜遇,赏雨偶见。从前种种,加之今日诗文,他果然是个知己。
许道萍隐隐朝窗边望去,他束发白袍,倒是与自己的衣裙同色。
他微微抬眸,恰对上她。她只慌忙地低下头来,好似自家心事已尽教人知了。她羞红着脸,转头装作与姐妹们说话,再不看他。
且说谢芝,本该是散心去的,自王府回来,却是变得越发不爱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