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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管家媳妇连声道谢,一味地说谢菱的好话。陈姨娘又道:
“大暑天的,可是热着了?快歇一歇。我先打发了她们,再与你说话。”
谢菱遂在陈姨娘身边坐下,只听一个媳妇回话道:
“各房笔墨还是从前的定数,许娘子爱诗文,每月多添了竹纸四尺六刀,六尺三刀,浣花笺十二扎,徽墨、鲁墨各十二方。近日,七娘子与陈先生的文房消磨也见长。倒是五郎房里,余的太多。账上细数已记明了。”
陈姨娘一面听她回话,一面看账本,因见着绫罗绸缎的开支多了许多,遂指着问道:
“周嫂子,这一笔是哪处的?”
周嫂子靠近看了看,回道:
“这不下月淑妃娘子芳诞么?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七娘子照例是要进宫的,新衣也该赶制了。大夫人怕委屈姨娘、八娘子与小郎君们,遂叫一同添些衣裙,人人有份也就是了。一时忙乱,倒忘了同姨娘说。”
陈姨娘点点头:
“记清楚就是了,晚些时候大夫人要过目的。说来,你夫家姓周?倒有些耳熟。”
周嫂子笑道:
“妇的外家在大老爷手下当差,母亲是伺候七娘子的周嬷嬷。”
“难怪了。”陈姨娘看看她,又道,“快入夏了,各房的窗纱需紧着换上。七娘子怕热,不喜茜纱,换做碧玉纱吧。老夫人年纪大了,怕光扰睡,记得多加一层流云纱,午睡时放下。”
周嫂子一一应下,陈姨娘又嘱咐了一番,遂打发她们去了。倒是谢菱听得认真,方才的话,只细细记下。
陈姨娘收拾了账本,向谢菱笑道:
“委屈小娘子坐这一遭,可是怪无趣的?”
“姨娘好厉害。”谢菱拉着陈姨娘,“家中琐事千头万绪,竟也有这样大的学问。我今日长见识了,难怪母亲看重姨娘呢!”
陈姨娘笑笑:
“小娘子见笑,都是些小事,不足挂齿,大夫人不嫌弃也就是了。”
“菱儿自知愚笨,还要烦姨娘多教我。”
“你是张夫人的得意门生,我能教你什么?家事琐碎,时日一长,小娘子们便厌烦了。你若常来看看,倒也是无碍的,只是别多费心神,惹一身苦累就不好了。”陈姨娘只笑着饮茶。
谢菱连忙奉承感激,略坐一阵子也便告辞去。
陈姨娘望着她的身影,只摇头叹了口气。要说八娘子谢菱,聪明也是真聪明,待人接物也很是妥帖。
奈何同人不同命,这些账本家事,七娘早跟着大夫人学得七七八八。虽不是有意教她,潜移默化也就是了。
这些日子,陈酿来探望陈姨娘时,不免说起七娘的功课。她如今像是开了窍,策论文章上竟颇有见解。
别人许是不清楚,可陈酿是明白的。
谢诜让他一介举子来教七娘,必有深意。哪里是七娘任性换先生?细细想来,张夫人到底深闺妇人,如何教她史书国策?
而通史书国策的女子,其婿之贵可见一斑。若非天潢贵胄,必当朝中大元。
陈姨娘收回思绪,只向身边丫头道:
“你把对过的账簿送去大夫人那里,请她过目。”
那丫头拿上账簿,一刻也不耽误,便直直往朱夫人那里去。
七娘午睡起后,正在朱夫人处玩,母女二人一同刺绣过话,其乐融融。
朱夫人遂吩咐一旁的金玲道:
“去把方才的账簿拿来,给七娘子瞧瞧。”
七娘停下针指,只细细看来。
照理,谢府这样的人家,小娘子们是不必精于算计,与银钱打交道的。左右也不缺,何必太在意呢?
只是若丝毫不懂,那便太过愚笨了。
“母亲,你看,”七娘拉着朱夫人,“厨房的开销倒是越发大了。”
“家中仆婢小子甚众,都要吃饭,自然就大了。”朱夫人笑道。
“可是母亲,主家的院子皆有小厨房的,房里人的花销也是月底归在月例中。就府中下房人的分例,何至于这样多?”七娘捧着账簿,一脸不解。
朱夫人犹疑地看着七娘,接过账簿仔细看了。她将大厨房与小厨房的账目一对,这才找到了关窍。
账面瞧着倒是清楚,只是小厨房与大厨房的花销多有重叠,从前倒不曾在意。
“去把管事的叫来。”朱夫人吩咐金玲道。
“金玲别去!母亲,”七娘又道,“我想,他们也不至于在账上作假,多少眼睛盯着呢!况且皆是有据可查的买卖。”
“你接着说。”朱夫人笑道。
“我是想着,这些东西这般多,每日不知倒掉多少!真应了朱门酒肉臭的典故。”七娘噘嘴道。
“你是说,减少采买?”
七娘摇摇头,起身踱步道:
“这东西也不值几个钱,骤然减少,倒叫外人看笑话,说我们谢府斤斤计较。只是粒粒皆辛苦,白白浪费,颇是可惜。”
“小娘子有何高见?”金玲见七娘胸有成竹的模样,乐得顺水推舟。
“昨日学上,陈小先生讲‘不患寡而患不均’。想来,汴京那般大,除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也总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之人,鳏寡孤独,皆为不均。若能略施救济,岂不两全?况且,咱们家有这糊涂账,别家未必没有,咱们起个头,自有人纷纷效仿,如此,也是功德一件。”
“我的天!”金玲听得目瞪口呆,“这还是七娘子么?”
朱夫人亦上下审视她一番。要说淘气惹事,七娘干得也多了,而今日的话,哪像是她说的?
她自幼娇生惯养,竟还惦记着鳏寡孤独,想出这样的法子,倒难为她了。
朱夫人欣慰地看着她,这孩子从前虽有些小聪明,却总不似方才有条有理。看来,那陈姨娘的侄儿,果然有些真本事。
朱夫人又向七娘道:
“你的法子不错,只是还有许多处需费心斟酌。我先同你父亲说,明日你拿一篇文章来,给他过目。”
“啊?”七娘忽蹙眉噘嘴,“还要写文章?”
朱夫人笑了笑:
“不是有先生么?不懂的地方,多请教先生。”
“知道了,母亲。”
七娘作一万福,便往自己院中去。她一脸不情不愿,不过是随口一句闲话,竟摊上一篇文章!
看母亲的意思,是要做策论么?她谢七娘又不考状元,做什么操这心!
七娘只玩弄着手中的团扇坠子,一时无趣又丢开,只往陈酿的书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