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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一过,很快便是花朝。女子向来爱花,花朝自然成了小娘子们最喜爱的节日。
寻常人家的小娘子这一日总是结伴观花去,郊外、佛寺、道观,皆是观花的好去处。
而谢府却不然,府里的花草比外面不知好了多少,又何苦去那人多之处?
且不说府外人杂,便是整日游玩,到底辛苦,小娘子们也不大经得的,倒辜负了满园春色。
自六娘嫁与王二郎,府中只得七娘、八娘二位小娘子,就着节庆日子,也太冷清了些。
故而花朝之期,二人也总会下帖子,邀几个亲近的姊妹来。朱夫人娘家的小娘子是最常来的,尤其朱二娘子凤英,颇受朱夫人喜爱。
朱凤英的境况倒与七娘有些相似,作为家中最幼的嫡女,自然如掌上明珠一般,自己亦傲气得很。
七娘这里正打发小丫头们采花去,听闻朱家姐妹正来,忽而一脸忧色。
她只拉了琳琅道:
“琳琅琳琅,去同母亲说我病了,不好同姐妹们一处。”
“这又是闹什么?”琳琅笑道,“朱小娘子一来你就病,昨日还好着,谁信来?”
“我不耐烦见她!”七娘边说边往屋里去。
琳琅忙追着她劝,却听屋外一声唤:
“七娘!七娘!”
只见一锦衣少女直往七娘屋里去。她面敷桃花妆,头戴百花冠,身系五彩留仙裙,鎏金禁步如她声音一般清脆。
七娘猛地从榻上惊起,还不及躲避,那少女已然进来了。
她扫视了屋子一眼,又上下打量七娘。七娘今日着一身浅粉丝衣,髻上只簪了几朵新开的桃花,较之平日,是清淡了许多,更莫说今日花朝了。
戴百花冠的少女只围着她打量,不时摇摇头:
“我说七娘,你怎落魄到如此地步?连百花冠也不知戴的?”
七娘不快,只道:
“年下才来过,怎又来了?”
“年年花朝皆来的。”她忽而一笑,“莫不是今年你家花不好,怕叫我瞧见?”
“呸!”七娘对上她,“谁家花不好?去年培了新种的海棠,眼下已然开了,想是你并没见过,方如此眼浅。”
“有何稀罕!”那小娘子哼了一声,“倒是你,这副清素模样,外人还当谢府败了呢!”
琳琅在一旁只无奈笑着:
“眼瞧着是嫡亲的表姊妹,怎的见面就闹?”
“便说我不耐烦见她的。”七娘嘟嘴只不看她。
来人正是七娘的表姐,朱家小娘子朱凤英。二人自小都是家里宠上天的,一见面便是比这比那,谁也不愿矮了一头去。
别的也便罢了,她们这样的小娘子,绫罗首饰、佳肴玩物哪有比不过的?
偏是书画上,朱凤英已是汴京有名的才女,又爱斗书斗画,这样一比,七娘不免矮了一头。
今日瞧她兴致颇高,不知又要作甚?朱凤英只径自坐下,翻了翻七娘的书,笑道:
“听闻姑父给你请了新先生?你是看不上张夫人呢?”
七娘自知凤英讽她功课不佳,只讪讪道:
“与你何干?”
“既换了先生,想必功课大有进益。”她又去拉着七娘,“今日姐妹们约着在你家斗诗,你来不来?”
七娘心道,既在自家,又有何不去的道理?只是去了,免不得又被表姐一番嘲笑。
她正犹豫不决,凤英一笑,只道:
“姑姑要看呢!她说了,你若还是从前的样子,要再换鸿儒呢!”
“你!”七娘一惊,欲言又止,霎时真有些气了,“我跟着陈小先生不过二月,若是我不好,又何必累了他?表姐欺人太甚!”
“此是你母亲所言,与我何干?你来是不来?”
“事关陈小先生,我不能擅自做主。表姐先去,待我问过就来。”
“哈哈哈!”凤英大笑,摇着团扇,“果是比从前听话了,我先去婆婆那处,你可不许赖掉!”
说罢,凤英便带了丫头去,她周身流光溢彩,灿烂得如一抹云霞。
七娘这里却是乌云密布,自己丢脸便罢,可陈小先生的体面,总不能毁在自己手上。
七娘方悄然至小书房,陈酿果然在此。隔着山水画屏,只见他着一身竹青素布春袍端坐案前,窗前几竿竹影映上肩袖,倒似画上的。
有时风过,总有竹叶临风飘飞,落在案几、宣纸上,他倒似不觉,只由它们在,不扶走,亦不多注视。
“是七娘子么?”他只轻声相问,并不抬眼,轻地如一阵风。
七娘自屏风后出来,难得安静不语,默默在陈酿身后立着。
见他正写一篇《竹论》,有曰:“清淡染襟袖,翩然归诗书。”所言不正是此时么?
“怎么来此处?不观花去?”
七娘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她偏头瞧着陈酿,只道:
“朱二表姐来了。”
陈酿心道:这孩子说话没头没尾,只怕是有什么难处,又不好同他讲。他也不说话,只转头看着七娘。
“她又与我斗诗来!”七娘噘嘴,“母亲说……说……”
她看着陈酿,他只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
七娘叹了口气,自顾自地难过:
“哎!左右怪我不长进。”
陈酿心下了然,她定是与人家赌了什么,这会子又怕输。他道:
“既有赌注,赢了自然好。若是输了,愿赌服输,方为君子之道。”
“也不是我要赌。”七娘自觉委屈,小唇咬着雪绡披帛,口脂也染上了。
陈酿见她这幅模样还是第一回,从前虽说淘气,到底礼仪周全。她轻咬披帛的样子倒自有一番风流,但总不是官宦闺秀的礼仪气度。
“是赌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值得小娘子这样?”陈酿有意训诫,“且说府上朱门大户,你本世家娘子,哪里学来如此小家子气?”
陈酿的话有些严厉,七娘猛地愣住。她放下披帛,端正立着,又像初见时的那个官家闺秀。
陈酿自知刻薄了些,忙道:
“我言重了,小娘子多担待。”
七娘抬头直视他,咬着唇,憋了满眼的委屈。自打出生,她谢蓼还没受过这般委屈,本是为他而来,却被谤至此,她如何能受?
七娘心道:陈小先生只觉她任性胡闹,自己又何须辩驳,白叫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