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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堂审不了了之。
张杨答应,明日带玉米来过堂。临走时丢给童大人一句话“好好照顾他”,眼神复杂地看了大苞谷一眼,暗叹了口气,走了。
小葱对大苞谷微笑点头,但也止于这样了。
她觉得这个孩子对张家怨气很大,就像花生说的,不像来认亲的,倒像来结仇的,再联系黄豆的话,心里十分犹疑。
退堂后,大苞谷被关进了刑部大牢。
童侍郎招来记录文案的刘相公,问道:“你当时可听见郑翰林跟他叔叔说什么了?”
刘相公回答道:“也没大听清,就听见几个字,说什么‘海盗’、‘姓陈’什么的?”
童侍郎浑身一激灵,想了一会,命他去兵部打听,自己也去找王宰相手下的官员打听。
这一问,便问出大事来。
原来是朝廷通缉的海盗头子陈华风返乡,一路抢掠来,又一路抢掠走,溟州地方驻军根本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据有人报称,陈华风在溟州停留期间,曾去东罗府找过一个姓陈的乡绅。东罗知府得知这一消息,便要传那姓陈的乡绅去问话。谁料他们全家却卖房子卖地,然后不知所踪了,如今正通缉呢!
童侍郎听了冷笑,原来如此!
他觉得自己立功的机会到了,不仅能立功,还能卖个好给玄武王府。
这陈家也真是痴心妄想,以为假冒张家小少爷,攀上玄武王府,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哼,吵出这么大的场面,逼得玄武王府不得不处处退让,束手无策,真是该死!
想起张大人临走时说的“好好照顾他”,他微笑道:“本官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当晚,大苞谷迎来了他人生中最惨烈的时刻。
他这才知道,原来被狼叼、被毒打、到处逃、顺水漂、跟海盗斗,都不算什么,真的不算什么,眼下受的这刑,那才真叫惨!
他从来不是那种坚韧的人,加上他兴冲冲地来京城,在亲爹娘眼皮底下被人这样折磨,真是悲愤交加、痛不欲生,因而放声大哭大骂。
他将古往今来他所能想起来的骂人话都骂遍了,凄惨的叫声令刑部大牢其他犯人听了毛骨悚然。自然,骂得最多的是“我**祖宗”。
看着狱卒将烧红的烙铁往少年前胸后背上烙,听着少年凄惨的哭骂声,童侍郎十分淡定,暗自计算他还能撑多久。依他的经验,喊得这样惊天动地,多半撑不过一刻钟。
他并不想弄得血淋淋、腿残手残的,因此没动什么夹棍、刺手指。他觉得烫几下,伤皮不伤骨,也省得明天交出供词时,人家说他是严刑逼供,张大人也会怪他。
唉,他真的很仁慈、很公正。
他想的倒好,然而一刻钟过去了,黑少年骂不绝口;两刻鈡过去了,少年还在断断续续地骂;三刻鈡过去了,少年没叫了,但也没招供,因为他昏过去了。
童侍郎觉得很晦气,没想到这黑少年这么能扛。
为了不至白费工夫,为了他的前程,他吩咐人用冷水将大苞谷泼醒后,继续用刑。
但他注定失望了,大苞谷前胸后背没一块好地方了,却还是一个字没招供。
童侍郎正犹豫着要不要动用大刑,忽听黑少年桀桀笑道:“烫吧,烫吧!有种你把小爷弄死,老子才佩服你。”
童侍郎面色阴沉,不知如何继续。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
张大人可没让他把人弄死,看样子还有用呢。
于是,大苞谷的厄运结束了。
这一晚上,郑氏觉得心神不宁、心惊肉跳,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无法安睡。
张槐安慰地抱着她,低声道:“等明天就知道了。他一定要玉米去才肯说,明天让杨子和小葱带玉米去。”
郑氏不吱声,她心里难受极了。
若是六年前,就凭这个陈离状子上所说的,就能认定他是张家儿子。然时隔多年,变数又增加:容貌、性格更加难以辨认;不仅如此,他还在海外过了五六年,又扯上什么海盗……
天明,郑氏说要亲自去刑部听审,山芋红椒香荽等昨晚都得了消息,都要去。
张杨喝道:“都去干什么?还嫌不够乱?”
黄豆早过来了,对郑氏道:“姑姑,如今陈家牵连着海盗,他家又这般张扬,事情变复杂了,一时半会儿肯定不能水落石出。不如我们先去听,看他今儿能说出什么内情来。只要有一点可靠,我们马上带他来见姑姑。”
小葱点头道:“主要是去也没用。唉,我是一点也认不出。还有,今日索性公开审理,咱们样样都依从他,省得他在推脱。”
张杨点头,对张槐道:“若不能确定,哥哥嫂子去了,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他和黄豆身在官场,考虑得比旁人更多一些。
郑氏道:“可是我总觉不能心安,必定要亲自去瞧一瞧才能放心。”
张槐想了想,低声道:“不如这样,咱们先等一会。”抬头吩咐小葱道,“你多带些人去,一有新情况就派人回来报信。我跟你母亲马上就去。”
小葱忙点头答应,郑氏也无语,算是同意了。
当下议定小葱、山芋、黄豆随着张杨一起去,红椒香荽则不准去,她们是大姑娘了,公堂那样的场合,如不是必须,肯定不准去。
众人纷纷议论,只有玉米神情恍惚,仿若大难临头:此一去,他还能回来吗?
花生平日与他最好,二人同进同出、同吃同睡,一起长这么大,见他这样,心里也难过,便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我陪你去。”
玉米眼睛就红了,默默点头。
还有一人也在发呆,就是张老太太。
她看着玉米,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养了五六年的孙子,如今忽然说是假的,真的却去官府告状去了,她如何能接受并转过弯来!私心里对眼前这个十分不舍,对另一个很排斥,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希望一切还跟往常一样不变。
当下,张家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刑部。
今日比昨日不同,刑部衙门前的街道上不知聚集了多少人,都来看玄武王府认子。众人听说今日公开审理,都欢呼不已,也不嫌热,都挤在那等着。
再说陈家人,也是一晚不安宁。一大早,老太太就命人做了细粥和各式点心,催陈老爷亲自给大苞谷送去。
陈老爷也想儿子,便带着聪明鬼和机灵鬼两个,往刑部大牢送饭。大苞谷暂未被定罪,加上他们舍得使银子,因此很容易就进去了。
及至见了面,发现儿子形容憔悴、嘴唇灰白,衣上汗血混合,分明被用了刑,顿时惊得魂飞魄散,慌张地问:“这是怎么了?怎么昨儿夜里又审讯了?”
这儿子虽然是捡来的,可他从来没舍得动他一个手指头,如今到了亲爹娘这,却被折磨成这样,怎不让人心疼。
两小鬼也哭得稀里哗啦。
大苞谷有气无力地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哭,让弄饭给他吃,又问外面的情形。
聪明鬼忙装了粥递给少爷,机灵鬼就开始回话,从四家点心铺子的开张说起,一直说到京城百姓对此事的反应。
大苞谷熬着身上疼痛,一边吃饭一边听。
当他听说赌场还为此事开了赌盘,顿时眼睛一亮,忙命机灵鬼详细说,是怎么回事。
机灵鬼就道:“就是赌坊赌少爷和那个假玉米谁真谁假,押银子来着。”
大苞谷便问:“押谁的多?”
机灵鬼怕他难受,小声道:“押……假玉米的多。”
聪明鬼“哼”了一声道:“那是他们瞎了狗眼!少爷不用生气。我们都相信少爷,我就押了十两银子,赌少爷赢。”
大苞谷把饭碗放在地上,呵呵笑了起来。
先小声笑,后大声笑,最后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陈老爷慌了,忙道:“儿子,他们不能辨明真相,那是他们有眼无珠,阿爹也相信你。”
大苞谷摇头,慢慢止住笑,示意三人靠近木栅栏,压低声音道:“爹,你回去,把家里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去赌场押我赢。聪明鬼,机灵鬼,你俩听好了,分几家赌坊,不能在一家赌坊押;也不能用一个人的名字押,都分开……”
嘀嘀咕咕,仔细交代了聪明鬼和机灵鬼许多话。
陈老爷听得心惊胆战,颤声问道:“要是……要是输了,怎么办?再说,朝廷虽然没有明令禁止聚赌,京城管得却严。”见儿子脸一沉,忙又道,“不是阿爹不信你,是……是玄武王府太可恶了,不信你就算了,还把你伤成这样。儿子,听爹的话……”
大苞谷打断他的话,沉声道:“阿爹,你听好了:这个亲我一定要认,也一定能认得成。但是,儿子答应你:就算认成了,我也改姓陈,往后就给你当儿子。一辈子给你当儿子!下辈子还给你当儿子!”
陈老爷瞪大眼睛,似哭似笑地问:“真的?”
大苞谷斩截道:“真的!但儿子一定要向他们证明,我就是张家玉米。这口气我一定要出,一定要让那假玉米不得好死!也……也让张家不好过!”
他不认亲爹娘了,接下来要做的,只是证实自己的身份。
陈老爷激动万分,用力点头道:“阿爹帮你!阿爹帮你出气!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