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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县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有话好说。”沈如潮的举动大出黎叔儿的意料,赶紧将其拽起,同时嘴里说道。
沈如潮站了起来,搀着黎叔儿的手臂重新回到内室,又喝了一口茶,才说道:“老神仙有所不知,那长毛军在林逆凤祥的指挥下,一路攻城略地,如入无人之境,如今已经进入直隶境内,并连下藁城、献县、交河、泊镇、深州等城,据快马来报,逆贼前锋已过捷地,至红孩口,不日将兵临沧州城下,圣上虽然已派惠亲王绵愉、科尔沁郡王僧格林沁率精锐之骑围追堵截,可那林逆甚是狡猾,用兵之诡诈不输伪翼王石达开,绵亲王和僧王亦是疲于奔命,唉。”
见沈如潮面色晦暗困顿,黎叔儿和杨亿都没有答话,静静地等着沈如潮说下去。
浅啜了一口冷茶,沈如潮平抑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实不瞒老神仙与小道长,眼下这沧州城里的八旗、绿营官兵加上兴勇团练,不过区区三千人马,以三千之众抵御十万虎狼之师,无异是驱羊入虎,而更为令沈某忧心如焚的是,这沧州城内的白莲会党蠢蠢欲动,欲为长毛军的内应,内忧外患,情何以堪!”
黎叔儿眉毛一扬,微微摇头道:“沈知县莫非想让本真人撒豆成兵、施法退敌?呵呵,这个,恕本真人爱莫能助,非不愿为,实在是力有不逮啊。”
“老神仙不要误会,保境安民是官员的职责所在,以死报圣恩是做臣子的本分,下官岂敢劳烦老神仙,只是,最近这沧州城内怪异之事屡屡发生,且多诡异万分,一些愚民大肆宣扬是乱世出妖孽,沧州城要遭受大劫难了,一时间是人心恓惶,我怕任其下去,将动摇军心,瓦解士气,同时也会给那些会党之徒寻到滋事的由头,所以,沈某有个不情之请,可否烦劳老神仙做场法事,一来为我沧州黎民祈福,二来,也可安定人心,不知老神仙应允否?”说罢,沈如潮站了起来,又要朝黎叔儿跪下。
“唉唉唉,你这跪来跪去的,难道是成心折本真人的寿吗,我夜观天象,破军凶星夜临沧州城上方,三起三落,星体渐趋暗淡,确实不是好兆头,这才急火火地赶到城内,就是想看看能否找出法子,帮助百姓们度过这一劫难,所以,即便你不开口,本真人也会出手相助的,只是这做法事不急,本真人要在这城内走走,看看到底是什么脏东西在这里作祟。”黎叔儿将沈如潮按坐回硬枣木的椅子上,沉声说道。
听了黎叔儿的话,沈如潮脸色因激动而涨红,朝黎叔儿连连拱手称谢,但一旁的杨亿却差点跳起来指着黎叔儿的鼻子破口大骂:“尼玛你妹你大爷的,你他妈明知道这沧州城里闹鬼、外面又有大兵压境,还将我骗进来,你丫还能再损一点吗?”
黎叔儿游走江湖已久,一瞟见杨亿“腾”地站起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看着自己直喘粗气,就知道他这是要和自己掰扯掰扯了,于是不待杨亿说话,快步走到他的身边,手一扬,便多出一道上面画有奇怪符号且燃烧着的符纸,随后,黎叔儿一手捏住杨亿的下巴,持符纸的手快速将符纸纸灰塞进他的嘴里。
明明嘴里塞进的是热灰,可杨亿却感觉一股冷气顺着喉咙直钻到小腹,浑身上下顿时如泡在冰水里似的,只顾着牙关紧咬直哆嗦了,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见杨亿总算消停了,黎叔儿诡笑着转头看向沈如潮:“我这劣徒偶感风寒,我是在用符纸为他祛病强体,呵呵”
沈如潮脸上顿时现出崇敬的神情:“老神仙道法高深,乃天师下凡以拯救苍生黎民,这实在是我大清国运中兴的祥瑞啊。”
黎叔儿摆了摆手,道:“别扯那些没用的,对了,在沧州城的西北角,是什么地方?”
“那里是士绅卢景田的府邸,对了,那卢老爷深明大义,毁家纾难,带头捐助白银近万两添置枪炮,以助城防,堪称士绅典范,呃,恕下官多嘴,不知老神仙问这些做什么?”沈如潮说完,也感觉到自己说话太过啰嗦,遂打住话头,言归正题。
“是卢府?”黎叔儿微微叹息了一声,“是了,去年我还在那里小住了一段时日,怎么才一年的光景,一处原本风水极佳的宝地变得妖气弥漫呢,真是咄咄怪事。”
“老神仙果然是法眼如炬,其实,这卢府,也发生了下官刚才所说的怪异之事,并且还甚为棘手……”沈如潮欲言又止。
“有啥怪异之处,撒愣说出来听听。”黎叔儿一怔,说话口音里再次夹杂出些许的东北口音,令仍口不能言的杨亿心里一阵疑惑:自己以前看杂书的时候,记得努尔哈赤、皇太极他们是从东北起兵并最终占据中原的,所以从清朝顺治皇帝开始,一直把东北地区视为龙兴之地,为了防止风水被人破坏,严禁从关内往东北地区移民,导致东北地区人烟稀少,几乎全为说满语的旗人和少量说本民族语言的达斡尔族、鄂温克族原住民,怎么凭空就冒出了嘎嘎纯的东北话来了呢?
不说杨亿的心里的疑问,再看沈如潮,搓手咬牙的想了一会,开口说道:“近一个月以来,卢府连续发生下人暴毙的事件,若是死的是三个五个,倒也不奇怪,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死了不过是命短而已,可奇怪的是,月余时间,卢府竟然一连死了五六个下人,而那些下人死亡的症状无一例外,都是七孔流血,双手将胸腹部皮肤抓挠得稀烂,好似肚子里面有什么东西似的。接到卢府报官后,我曾亲自带着仵作到卢府验尸,仵作在将死者开膛后,发现,发现那些死者在外表毫无损伤的情况下,体内的五脏竟然凭空消失了,还有,就是那些死者的内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爬行后留下的蜂窝状的痕迹……”沈如潮用衣袖擦擦额头的涔涔冷汗,显然是一想起当时验尸的可怕情形,至今还心有余悸。
“是这样,”黎叔儿沉吟了一下,看着沈如潮说道:“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得去那卢府看看。”
“想那卢府的事情也不急于这一时,老神仙车马劳顿,不妨在县衙里用过餐饭之后再去,可好?”沈如潮见黎叔儿起身就要走,慌忙起身安排下人备饭。
“不必麻烦了,”黎叔儿伸手阻止了沈如潮,脸上露出无法抑制的馋相,“那卢府的麻辣火锅鸡做得很地道,满合我胃口,呵呵”
这时候,杨亿已经缓过劲儿来,能够说话了,看着黎叔儿那副猴急的样子,忍不住说道:“人家家都那样了,你还有心想吃的,你长没长心……”
黎叔儿阴笑着一摆手,手里又多了一道符,杨亿立马闭嘴,他是真被这老骗子整怕了。
见黎叔儿执意要走,沈如潮自然不敢多拦,只得一叠声地喊皂役去找轿夫,为黎叔儿和杨亿备轿子,好抬着他们师徒去卢府。
“轿子就不必了,沈知县一向清廉,这个我也是很钦佩的,只是要劳动一下贵衙的马车松我们去卢府就行了。”
沈如潮面色有些赧颜,但见黎叔儿确实不是奚落自己,遂感激地一笑,便吩咐跑过来的皂役去备马车。
对于黎叔儿与沈如潮之间打哑谜似的对话,杨亿在旁边看得是莫名其妙,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他当然不知道,清朝自道光朝以后,虽然国家日益没落破败,民生凋敝,可社会风气却日渐奢靡,达官贵人与富贾相互攀比,大讲排场,官员坐着八抬大轿去狎妓的雷人场面都也是司空见惯。但花费也是不小,一年下来,光轿夫一项开支就得千把两银子,一些家底薄的官员只能乘骡、驴轿车(光绪之前,马车为太监专用)上衙门办公,只是在需要撑体面、显示派头时,才会花钱去轿行雇轿夫来临时抬轿。
沈如潮区区一个县令,年俸不过二十两白银,又一向颇有清名,在无官不贪的晚清吏场,宦囊羞涩自不必言,因而,黎叔儿才执意不肯坐轿,这也是体恤沈如潮的一番好意。
闲话少絮,坐上县衙的绿呢棚的骡子拉的中鞍车(按大清律,唯有三品以上大员才可以乘坐两边都可以开门、内部空间宽敞的大鞍车),黎叔儿向恭立在车旁的沈如潮及一干衙役、师爷打了个稽首,便一跺车厢地板,那赶车的此前已被衙役吩咐了去卢府,所以一甩鞭子,便赶着骡车直奔西北方向而去。
坐在车里,杨亿特别郁闷地看了眯着眼睛假寐的一会儿,见那老骗子打定主意不先开口,实在忍不住了,说道:“行了,别装睡了,都没淌哈喇子!不是,我咋越寻思越觉得被你给阴了呢,,我和你丫上辈子是不是有仇啊,你为啥一再地坑我,你是玩儿上瘾了还是闲得蛋疼啊?”
“这话从何说起,我怎么坑你了,啊?”杨亿话都说道这份儿上了,黎叔儿也不好装聋作哑了,睁只得睁开眼睛,一脸无辜地装起了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