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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除夕佳节,永安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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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宁侯夫人闻言神色一震,指着程四娘道:“四娘,你……”

    程四娘将头撇在一旁,不敢直视长宁侯夫人。

    这几年,她的婚事尤为不顺,相看了不知多少人家。由于他们家的特殊情况,愿意娶她的大都是比长宁侯府势低的一些家族。

    但无一例外,那些人都生得难看。

    至少在程四娘的相看生涯当中,没有一人是比得上眼前的这个赵二郎君的。

    诚然,程四娘知道赵家是商户之家,但她是武将家出生的,他们程家能有今天这地位,也是靠了他祖父的功劳,毕竟在前朝的时候,他程家也不过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罢了。

    所以程四娘的门第之见并没有传承的世家那般深厚。

    再者说,方才赵二郎不是说明年春闱他也会参加吗?程四娘总觉得这个赵二郎不是凡物,或许他能凭自己的本事谋得一官半职。

    她的父母替她相看这么多年,都没能觅得一个如意郎君。前段时日,淮阳侯府那个不要脸的庶子又赖了上来,想要娶她,与其嫁给柳二郎,她还不如嫁给眼前这个赵二郎呢。

    程四娘方才的那番话一出,便意味着这事朝着难以预料的地步发展了。便是宁玖也无法再插手此事。

    长宁侯夫人觉得丢脸至极,最后带着程四娘与赵二郎一同离开了永乐观。

    宁玖领着长宁侯夫人等人出门的时候,正巧撞见了远远朝着她这方而来的太子和端王。

    端王显然也听说了方才发生的事情,落在宁玖身上的目光略有些阴沉。

    这个洛阳赵家是他早就看中的,正想借着此次机会接近他,可谁知今日的事情一出,这事儿便朝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发展了。

    这个长宁侯府乃是齐王太细的人,若真叫这长宁侯府和赵家联姻,那他接下来的一些计划……

    宁玖和太子的距离隔得虽远,但她却清楚的感受到了端王此时的不快。他的眉头紧紧的蹙着,肌肉有些僵直,显然是在极力的隐忍着自己的怒意。

    见此,宁玖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浅极淡的笑意,转身朝另外一处方向行去。

    宁玖走了不久,便见迎面朝他而来的另一郎君。

    宁玖见状一笑,“阿兄。”

    “六娘。”与此同,时一道人影从宁珏的身后走了出来。

    方才宁玖离得远还未察觉,此时走近见韩嫣出声,才知她也在。

    韩嫣见宁玖的目光在她和宁珏之间游移,心下不由微慌,怕宁玖有所误会,忙解释道:“方才我欲要寻你,但迟迟未见你人影,中途遇见你兄长,便与他一道而行。”

    宁玖见韩嫣有些微微慌乱,心下了然,面上却不戳破,点了点头,对宁珏道:“我有事要同二娘两个单独聊一聊。”

    宁珏见状道:“那你们两个慢慢聊,有什么事情叫我便是。”

    宁玖将韩嫣引入了自己的琼华殿。

    今日为了摘清韩嫣的嫌疑,所以宁玖提前便让她不要过多露面。

    方才韩嫣一直在暗处,自然也听说了程四娘与赵二郎的事情。

    虽说那程四娘出言十分惊人,一反常态的将自己与赵二郎捆绑在一起的态度让人很是匪夷所思。不过,若她朕看中了赵二郎,那她便不用嫁给他了。

    虽是如此,韩嫣还是觉得心中起伏不定,下意识问道:“六娘,你觉得我表兄与程四娘有几成希望?”

    宁玖笑道:“原本我也只是五成把握,如今见程四娘对你表兄的态度,我倒是觉得有七成把握。”

    韩嫣闻言点头,不安的绞了绞手中的帕子,接着道:“那六娘接下来可要我做什么事情?”

    “什么事也无需去做,接下来我们只需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等。”

    韩嫣不由疑惑:“等?”

    “没错,现在只需看赵家与程家的反应,届时再做出相应的应对之策。”

    韩嫣点了点头。

    宁玖见韩嫣有些出神,想了想,启唇在她面前轻声道:“二娘,你不想嫁给你表兄,除了不喜他为人之外,可还有其他原因?”

    韩嫣下意识便否认,“并无其他原因。”

    宁玖显然不信,狐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真的没有?”

    韩嫣继续摇头。

    宁玖抿着的唇忽然露出一抹笑意,语带几分唏嘘道:“若你有中意的郎君,或许我能帮你探听一二。”

    韩嫣下意识摇头,但见宁玖目光灼灼,眼底含笑的看着她,脸颊立时羞红起来,她佯怒道:“好你个宁六娘,竟敢如此笑话我。”

    说到后头,韩嫣脸红的跟柿子似的。

    是了,宁玖素来心细如发,她的这点小心思,又怎能逃得过她的眼呢?

    韩嫣能和宁玖玩儿到一块儿,也并非是那一板一眼的人,她犹豫片刻,呼出一口气,抬眸对宁玖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

    这个他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她兄长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宁玖闻言眉头不由得一皱,这个问题倒是将她难住了。

    上一世,她兄长因中了蛊的原因,平日里浑浑噩噩的,宛如稚子,哪里有心思去想这些儿女私情,而她刚及笄便匆匆的嫁了人,对于她兄长这块儿所知甚少。

    宁玖目光落在韩嫣身上,她性情柔和,为人坚韧,心地善良……若是她能与她兄长修成一对,宁玖也自然乐见其成的。

    宁玖坦诚道:“你这问题倒真是将我问住了。不若等到此事罢了,我便替你探探口风。”

    见宁玖如此说,韩嫣怕宁珏觉察出什么,想了想摇了摇,语气有些不确定道:“还是……不要了吧。”

    到底是初尝情事的小娘子,总是有几分害羞的。

    宁玖笑道:“那可不行。方才我既已答应了你此事,便要帮忙到底。”

    韩嫣见状不由得失笑,摇了摇头。

    十一月初五的法会上,除了朝臣募捐的事情备受瞩目外,永乐观内程家四娘子发生的这件意外也成了永安城内勋贵们议论的热门话题。

    事情过去几日,也不知那赵二郎有什么本事,最后竟说动了长宁侯夫妇,让他们愿将自己的幺女嫁给赵二郎为妻。

    据闻淮阳侯府的柳二郎听得此讯后,还上长宁侯府的门前闹了一闹。

    这长宁侯府的人也是脸皮厚的,直接以永乐观的事情为由,堵了淮阳侯府等人的口。是的,如今这永安城内人人皆知程四娘与赵二郎的事情。程四娘的身子都被那赵二郎瞧了去,这个时候柳二郎横插一脚上去,不是闹笑话是什么?

    柳家人再在长宁侯府呆下去也于事无补,最终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赵二郎及其父母上了永安城后便一直住在韩府,赵家人向先韩嫣父母表明欲向程家人结亲的时候,韩嫣父母二人的心情很是复杂。但赵家人摆出一副此事出于意外,他们也是迫不得已的姿态,韩嫣父母也不好书哦什么,遂点了头。

    韩嫣父母原本就是不同意这桩婚事的,如今也好,赵二郎想要娶长宁侯府的小娘子,便由着他去吧。

    解决了这件大事,韩嫣的心情便轻松许多,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初五法会过后,宁玖如原本所言于腊节在永乐观内开设粥棚,免费为百姓送出七宝五味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求个好兆头。

    永安城作为南秦皇城,自然甚是繁华,百姓安居乐业。

    但再太平的地方,也总会有些吃不饱穿不暖的人。

    是以永安城及周围的穷苦人和乞丐,听闻永乐观要施粥,早早便聚集在永乐观外。

    吃到永乐观送出的七宝五味粥的百姓们个个都喜笑颜开,对宁玖和宣德帝赞不绝口,十分感激。

    此次施粥消息一出,来永乐观的人日不曾断绝,三日过后,施粥终于结束,宁玖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忙完一切琐事后便回到自己的琼华殿中,倚在窗前,看着泛着灰蓝的天色,心有些微沉。

    此时天空泛着灰蒙蒙的蓝,虽有几丝日光,但却仍然透着一种窒闷的气息,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宁玖的手扶在窗框上,不知不觉指骨已然有些微微泛白。

    腊八已过,那么距离今年初雪降下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虽说宣德帝已按照宁玖的请求下达了命令,让各地做好准备,但宁玖心中仍是不安。

    上一世的雪灾尤为严重,死伤惨重,最后是由端王出面北上,解决了北边几处重要城池的雪灾。且他灾后的安抚和善后事宜做得极好,是以赢得了不少的赞誉。

    这一世,若是端王前去赈灾……她虽已提前做了这么多事情,但若不出意外,端王或许会再次赢得百姓的心和宣德帝的称赞。

    于情,她本该不惜一切代价阻止端王北上,好让这等功劳落入旁人之手。

    但此事关乎成千上万的人命,宁玖不敢轻易来博,她怕她若是用其他事情将端王扣下,宣德帝派旁人去赈灾,会造成不同的结局。

    宁玖几乎是这样在窗边枯坐了半日,直到落日时分,她终于忍不住深深的叹了口气。

    毕竟此事重大,事关苍生性命,她不能为一己之私,便轻易的更改此事……

    上一世此事是如何的,这一世便让它如何吧。

    *

    十一月十五,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宜出行,宜嫁娶。而早先被封为太子良娣的宁瑜也是这日被抬入了东宫。

    宁瑜此番入东宫,说的好听一些是太子良娣,说得难听些,不过是太子的妾室,她的婚事本不宜操办。但宣德帝顾念着她肚腹中的孩子,有心想要抬高她的身份,于是便像模像样的在宁府摆上了几桌,并用花轿将她抬入了东宫。

    当然,这酒席和花轿的规模,比起名媒正娶的正室,自然是差了很长一截。

    但一个庶女能得此殊荣,落在旁人的眼中,已是天大的恩惠。

    宁瑜走后,宁府上下仍是一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画面。郑氏本在前厅招待宾客,但她席间一直都在强颜欢笑,忍到终于忍无可忍之际,她便假装身子不适,匆匆离开了宴席。

    回到自己的房中之后,郑氏恨得牙痒痒,本想撒气,但又害怕隔墙有耳,有所顾忌,最后只好将一肚子的火憋在心中,直直磨牙。

    “贱人!真是个贱人!以往还没看出来,没想到这个宁瑜竟是个扮猪吃虎的,往日里屁都不放一个,如今倒好,不声不响的便入了太子的东宫,如今还怀上那太子的骨肉。她这一胎若能生个儿郎下来,那她这胎便是太子的庶长子,日后她与她那个卑贱娘亲的地位,也会在我们府上水涨船高!”

    郑妪小心翼翼的看了周遭一眼,到二夫人跟前安慰道:“娘子莫气,这三娘子如今出息了,好歹也是宁府的人,如今郎主的官职搁置了,说不得很快便能因为她的缘故官复原职。”

    郑氏咬牙怒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隐忍不发,否则你以为这么些日子来,我如何忍得了她和她母亲方氏那个贱蹄子的气!”

    自从与大房分家之后,宁濮便没来过她的房中,日日都和方氏那个贱蹄子黏在一起。

    郑妪见郑氏神色憋屈,不由叹道:“此事若是娘子娘家那边能够施以援手,也不至于如此。”

    郑氏闻言神色一滞。

    自从王和崔家出事,齐王被圣上罚去守太庙之后,郑家行事便愈发小心谨慎,唯恐一个不慎便触怒圣上。

    郑氏被下入牢房之后,宁濮便去向郑父求过情,说是让他们出手相助,结果那边却是一副要与这郑氏撇清关系的姿态,叫宁濮很是寒心,最后无奈之下只好将希望放在了宁瑜的身上。

    郑妪对郑氏语重心长道:“娘子,眼下府中还要靠着三娘子,娘子暂且忍忍,不过娘子还是要尽早为自己打算的好!”

    郑氏闻言,垂在大腿上的手收紧,呼吸重了几分,狠狠道:“此事我自然知晓,先捧着那个贱人,待到宁濮官复原职之后再说,你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让二郎立起来才是。”

    是呢,只要她的儿子有出息,她何必去愁堂的事情?

    郑妪闻言欣慰点头道:“娘子能这样想再好不过了。”

    郑氏思索片刻,唇畔忽然勾出一抹笑意,面色由沉重变得轻快,她道:“眼下宁三娘入了东宫,那方氏在这府中便是一人,之前有那宁三娘在旁边出谋划策,我暂时不敢动她,如今我将方氏拿捏在手,我看她敢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时间飞逝,眨眼半个月便过去,昨夜永安城内下了一场大雨,今日一早便降了温。

    永安城好似在一瞬间变得寒冷无比,昨日穿着正好衣裙,今日拿来穿便让人感觉严寒至极。

    端王刚刚醒来,便接到了暗卫发来的消息,信上称南秦境内,尤其是靠北的各城池,五六日前便开始降温下雪,雪下不停,有种连绵之势,北方的诸多城池都开始结冰封冻,官道上积满了厚厚的雪,来往车马无法通行,若是这雪继续这样下下去,那可不妙了。

    端王将消息看罢后,眉头一沉,忽然想起半个月前宁玖在永乐观内举办的法会,筹集钱粮资金的场景,心中没由来的一跳,而后面上浮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

    莫非宁玖早在半月前便知南秦会遭逢雪灾,所以便借宣德帝的名义举办法会,筹措钱粮?

    不,这不可能。

    这世上怎会有未卜先知的事情。

    端王的眉头先是紧紧的蹙着,可没过多久,他的眉头便舒展开来,唇畔勾起一抹笑意。

    这场大雪来的似乎正是时候,正好他可以一展身手,赢得民心。

    思及此,端王连忙挥手唤来下属,将自己的安排部署下去。

    “继续盯着南秦境内的各个城池,尤其是靠北的重要城池,有什么消息务必要以最快的时间送到。”

    下属闻言退下。

    端文是不信未卜先知的,但三日后的朝会上,宣德帝的那番言论却是狠狠的打响了他的脸。

    宣德帝端坐于上首,对着下方的文武百官道:“想必诸位爱卿也知近日南秦多处降雪,绵延不停。便是北边与突厥毗邻的平城,以及其他城池早已冰封,方圆不见粮草,百姓正受着煎熬。朕甚感心痛。”

    “陛下乃仁慈之君,天灾难挡,如今我们能做的便是竭力补救。”

    宣德帝道:“好在前几日先帝托梦给朕,提前警示了这场雪灾,否则眼下必然受灾会更为严重。”

    “南秦周边的城池还未降雪,目前受灾的主要是靠北的城池。”

    宣德帝的话一落,满场哗然,朝臣皆是不由自主交头接耳起来。

    前些日子,永乐观的法会,竟是因为这个?

    众臣听见宣德帝此言,不由得连声嗟叹,“吾皇圣明,吾皇乃真龙天子,幸得先祖庇佑,有先帝托梦,那此次的雪灾,我南秦必会逢凶化吉才是。”

    宣德帝的手往下压了压,面上一片平静,但他的心中仍是有些惊骇的,此事竟还真让宁玖给说中了。

    好在他提前听了她的建议,让永安城周边的城市早早做了防备,是以眼下永安城周边的城市,虽也是一连下了数十日的雪,但由于提前留有存粮,所以这饥饱问题并不足以担忧,更为令人担忧的反而是百姓们的御寒问题。

    宣德帝道:“诸位爱卿静一静,此事我们稍后再议,眼下应及时将御寒之物下发百姓。”

    顿了顿,又道:“另外北部诸城距离永安尚远,鞭长莫及,这次北部的赈灾仪式,需有人带阵赈灾才是。”

    宣德帝此话一出,朝中重臣,人心浮动,忽然一名齐王派系的官员站了出来,对上面的宣德帝拱了拱手道:“启禀陛下,齐王殿下三年前便往黄河治水,收到一片赞誉。以臣之见,此事正好可派齐王前去。”

    若是将齐王放去赈灾,他将差事办得完美,届时必会收获一片赞誉和百姓爱戴,这并不是宣德帝想要看到的结果。

    宣德帝心下不悦,正要回答,便见太子派系的官员道:“齐王殿下三年前那是治水,而如今是雪灾侵蚀,这雪灾和水灾又怎可混为一谈?依臣之见派齐王王殿下前去怕是不妥。”

    “是极……是极……”

    太子目光微动,本想亲自北上赈灾,但却又有些犹豫。

    他身子不佳,每到冬日便发寒疾,双膝疼痛难加,太子害怕此次北上会对他的身子不利。

    太子正犹豫着,忽然听到他身旁的端王劝道:“太子殿下,此次赈灾机会千载难逢,若你此番北上,将这桩差事办好,届时必会大受赞誉,而北方的百姓也会更加称赞陛下贤明。”

    太子闻言心思一动,见上首的宣德帝目光也带了几分期盼的落在自己身上,想了想,咬牙出列道:“启禀陛下,儿愿意今次北上救北方的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太子此言一出,赞声连连。

    “太子殿下一心为民,宅心仁厚,实乃我南秦之幸啊!”

    “是也,若太子殿下愿亲自前往,百姓们心思必然会更加坚定,这小小雪灾又有何之惧?”

    宣德帝的目光变换了几瞬。最后落在太子身上,点了点头道:“那好!既然如此,便由太子代朕亲自北上处理此事。”

    *

    远在太庙的齐王接到南秦北方诸地深陷雪灾的时候,本还有些庆幸。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借这次机会返回永安,于是便让自己派系的官员上则了无数折子,奏明他愿自请赈灾一事。

    可谁知,他最后得到的消息,却是此次由太子领命亲自北上赈灾,已于三日前启程。

    齐王怒不可遏,紧紧咬牙,一拳重砸在墙壁上,对着他跟前的王四郎道:“这样的日子,何日才是个头?”

    王四郎眸光微沉,微微叹了口气对齐王道:“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小不忍则乱大谋,殿下需得要沉得住气才是。”

    齐王听闻此话,下意识吸了几口气,但如此之后仍觉心中郁结不堪,目光落在王四郎身上,不由愤愤。

    他忽然有些后悔,当初答应宣德帝来太庙的要求,否则此时他怎会处于这般被动的境地?

    王四郎一见他的眼神便知他在想什么,不可见的摇了摇头道:“殿下,眼下我们瞧着局势被动,实则正是修身养息的好时机。殿下以为晋王是如何倒的?其中最重大的原因还不是因为他沉不住气,所以才会将把柄落入圣上之手。”

    齐王闻言一阵,立刻醒神几分,“四郎说的是,方才是本王着相了。”

    王四郎点头道:“殿下知晓便好,殿下放心,你走的这几个月,京中局势并无大变。”

    齐王不由得松了口气。

    王四郎眸色微沉,有条不紊分析道:“太子此番北上,表面上看的确风光无限,实则却是困难重重。此前太子并未处理过类似的事情,此为困难其一。太子身子不佳,冬日里时有寒疾反复,若是路上他身子不适,届时还指不定会生出什么样的事来,此为困难其二。”

    齐王听到此处,眼眸不由得一亮,看着王四郎道:“四郎的意思是,趁着这个机会……”

    齐王目光灼灼,架着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了个手势。

    王四郎面色微沉,摇头道:“不可!太子路上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届时必然会被人怀疑到殿下的头上来,就算要对太子动手,也不该是在此刻。”

    “总归殿下先耐着性子,休养生息。”

    齐王虽然不甘,但最后听了王四郎的这番话,觉得的确有几分道理,下意识点了点头。

    然后咬牙愤道:“这种憋屈的日子,不会太久的。”

    王四郎所料果然没错,太子领命带着一干大臣北上的第十日,忽然传来太子寒疾复发,身子不适的消息。

    这次赈灾的大部队已然到了北边的一座城池,由于太子身子不适,只好拨下一队人配太子一道在一座受灾较轻的城池将养,而其他人则是随端王和朝中其余大臣一起前往受灾严重的城池。

    齐王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笑得开怀,欢喜的不得了。

    而宁玖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面色极沉,五指微微收紧,果然,端王还是借此事作了他的跳板。

    时间飞逝而过,眨眼便至除夕。

    除夕这日,永安城内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挂上红灯。

    团圆佳节,宁玖自然不可能独自一人孤零零的留在永乐观内,她让陈香紫苏二人收拾行囊,一道回到了东阳侯府。

    东阳侯府的布置是按照,宁玖父女几人的喜好来布置的,亭台楼阁,回廊假山,园间绿植呼应,颇有意趣

    不过此时此刻,庭院中积了厚厚的一层积雪,偶有不堪负重的树枝上的雪落下,发出簌簌声响,在一阵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显得尤为突兀。

    宁晟父子二人早早便侯在前院迎接见宁玖归来,见宁玖到达父子二人很是开心,连唤她到了屋子里,又差人将宁玖的祖父请来,一家人和气围在一块用团圆饭。

    晚膳罢,宁玖回了侯府的琼华院。

    是了,宁玖居住的这间屋子仍叫做琼华院,依旧是按宁玖的喜好布置,与原先的院子,几乎没什么两样。

    宁玖挥退沉香沉雪,声称乏了,一人在屋中。

    空气中似乎还带着几分过节的喜气味道,耳边不时传来几声热闹声响……合家团圆,亲人在侧,本该是十分欢喜的事情,宁玖却由来的觉得心有些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缺了一块似的。

    宁玖觉得有些冷,将屋内碳火生旺后,踢了绣鞋,缩到自己的榻上用被子将身子搂住,膝盖弓起,下巴抵在膝上,若有所思。

    思绪飘忽,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她与翊儿两人在宣政殿内,孤零零的,过着除夕的场景。

    崇德二年,是端王登上帝位后的第二年,除了第一年在宫中设宴宴请群臣,回宫之后,三人在一起过了除夕之外,旁的都是宁玖与翊儿二人一同度过的。

    这一年的除夕宴后,宁玖与翊儿聚在一起,本想差宫人邀他前往宣政殿,一家三口在一块儿唠唠闲话。

    结果他却称事务繁忙,让他们母女二人先歇。

    当时宁玖信以为真,以为他是真的繁忙,可眼下想起,他对于她们母女二人的态度,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转变的。

    崇德三年开春之后,他对宁玖二人的态度越来越冷淡,直至后来宁瑾和崔婉二人入宫,宁玖与他的关系更是降到冰点。

    忆起这些往事,宁玖不由得摇了摇头,将端王的身影从她的脑海中驱赶出去。

    端王的脑海很轻易的便被她驱赶走了,但是那道幼小的,稚嫩的脸任凭她怎么驱赶都挥之不去。恍惚当中,宁玖似乎置身于幽幽深宫,她听到,翊儿在喊,“阿娘,阿娘。”

    宁玖心中一阵酸涩,猛然将头扬起,发现自己正抱膝坐在自己的床榻上,而并非置身于那巍峨皇宫里,这才不有恍然。

    她忽觉面上冰凉一片,伸手一触,雪白的面颊上不知何时,竟挂了几行冰凉的泪痕。

    宁玖吸了吸鼻子,咬牙,手指紧紧的收在一起。

    心中不住呢喃,那个她想叫却不敢,叫出口的名字

    翊儿,翊儿,我在这儿,阿娘在这儿……

    宁玖的眸光渐渐暗沉,眸中隐有哀色。

    这一世他们母女二人,或许便没有缘分了吧!思及此,宁玖的心中不由得一阵抽痛。

    宁玖将额头抵在膝盖上,感到眼中有几滴温热滚落,而后落入锦被之中,消失不见。

    宁玖正兀自神伤,忽然听到窗框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她心神一凝,目光忽地落在窗上,心中隐隐的含着一种,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期待。

    “簌簌——”

    响声再次响起,只不过细听之下才发现那声响并非是有什么东西敲击窗户发出,而是树枝被落雪压弯儿发出的簌簌声。

    宁玖先是微愣,而后不由得摇头,唇畔扬起一抹有些自嘲的笑意,她伸出手掌,抵住额头苦笑。

    说起来,自上次在永乐观,见过他后,她已有将近一月未曾与他碰面,也不知他这些日子在忙些什么。

    意识到的自己在想什么,宁玖先是一愣,而后唇畔的讥讽更浓。

    她在想什么呢?以往不是厌烦他吗,怎么今日倒盼起他来了。不过像今日这样的日子,他应当在府中团圆才是,怎么可能来见她?

    这样想着,宁玖继续埋收伏在膝上,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竟是睡了下去

    天色渐暗,湛蓝的天幕愈发幽深,只有几颗可怜的心子高挂,不时闪耀着些虚微弱的光芒。

    宁玖的窗框忽然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啪嗒声,接着窗框被人从外头撬开,一道玄紫色身影,十分灵活的翻窗入内。

    来人入内之后,连忙将窗户掩上,唯恐窗外的风雪,惊扰了室内的温暖。

    薛珩的右手还拎着两罐酒。

    薛珩这还是第一次来的宁玖的这件新屋子,他下意识环顾了四周。

    室内由一道十二幅山水插屏隔开,插屏将宁玖的房见隔成里外两个空间,绕开插屏和三道纱幔之后,便是宁玖起居的床榻所在,屋类的多宝阁上摆着各式的珍稀物件,比之宁玖先前房中的摆件看起来,价值更高。

    薛珩将手中的两坛酒放在宁玖房屋外间的桌案上,而后起身轻手轻脚的进屋。

    意外的,他看到宁玖屈膝抱着双臂,坐在床榻上。

    以往这个时候宁玖,还是醒着的,薛珩显然有些意外,宁玖今日这么早便睡下。

    薛珩回首,眸光透过层层纱幔,落在外间的两坛酒水上,略有些惋惜。

    原本他今日来此是想和宁玖一同庆祝除夕佳节的,但眼下宁玖既然已睡熟,那他也不好打扰。

    薛珩见宁玖的肩背都露在外头,眉头微蹙,上前一手扶着宁玖的后颈,一手拖着她的腰,想将她放平在床榻之上。

    谁知他的手,刚刚触及宁玖的肩背,宁玖的头便突地从膝上抬起,她身子往后挪了些,看着他道:“除夕佳节,你不在府了过节,跑来我这做什么?”

    宁玖的话听着是斥责的,但她的语气却有种微妙的雀跃。像是一件期待已久的物事,忽然到了自己面前。

    她的眸子在方才看到他的瞬间无可抑制地微微亮了几分。

    薛珩见状忙收回落在她肩膀上的手,让开身子,透过几层纱幔,指了指外间桌案上的两壶酒,“你都说了除夕佳节要与人团聚,我来此找你自然是,同你一起过节。”

    “良辰佳节,怎可无佳人作陪?”

    “过节?”宁玖有些狐疑目光落在薛珩的身上。

    今日他身上穿了件紫色团窠绣金的圆领袍服,一头墨发以紫金观束之,外头披了一件镶狐狸毛的玄色大氅,叫他看起来与往常相比,多了分冷肃的气息。

    宁玖目光微沉,觉得他这般冷肃的感觉,竟有些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目光又往下,落在他玄色大氅之上,上面被雪打湿,还沾着些泥点子。

    她的眉头下意识一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