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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维和胜伊哈哈大笑,笑得连卤鸡翅膀都捏不住了。笑着笑着发现不对劲,因为无心没有跟着他们一起笑。
赛维渐渐的收住了笑容,对无心说道:“别闹了,你怎么不吃啊?”
无心穿得单薄,此刻低头解开里外两层衣扣,他袒露出胸膛,然后拉过了赛维一只干净手,贴到了自己的心口上。
赛维脸红了:“干什么?”
无心抬头望着她:“赛维,对不起,我真的……是个妖怪。”
赛维扭头吐出一根鸡骨头,同时发现自己掌下没有心跳。
她以为自己是摸的位置不对,所以扔了卤鸡翅膀擦了擦手,双手拍上去左右来回的摸。胜伊见状,莫名其妙:“姐,你找什么呢?”
赛维迟迟疑疑的看向无心:“你……你的心呢?”
然后她抬手去按无心的脖子两侧,要找动脉。脖子两侧很安静,薄薄的皮肤下有骨有肉,就是没有一跳一跳的大血管。
她的手开始哆嗦了,坐直身体又拉过了无心的双手。两只腕子也分别诊过了,没有脉搏。
手背贴了贴无心的额头,温度是有的。可是手指向下移到鼻端,却是没了呼吸。她忽然想起无心总是很静,又想起自己在最初和他相识的时候,就看他像一只又野又驯良的兽。可纵算他不是人,也不对劲。兽也该是活生生的,可无心并非如此。骤然起身退了一步,她颤声问道:“怎么回事?你死了吗?”
未等无心回答,胜伊抢了话:“姐,你疯啦?”
赛维面对胜伊,抬手指向无心:“他、他、他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他死了。”
胜伊知道赛维不是大惊小怪的人,不禁也跟着站起了身。试探着伸出一只手,他效仿赛维,也把无心从上到下摸了一遍。摸完之后他退了一步,又退一步,瞪着无心不说话。
无心自己低头系好扣子,随即也想起立。不料他刚一欠身,赛维和胜伊便一起跌跌撞撞的撤出老远。无心知道他们是要怕自己躲自己了,便很识相的缓缓站起,慢慢走到了房门口:“你们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们。”
赛维苍白着脸,喃喃说道:“我们早就看你不对劲……知道你不会伤害我们,可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变的?”
无心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总也不老,总也不死,很多很多年了……我想我应该是个妖怪。”
然后他小声说道:“让我在后面的屋子里再住一夜行吗?如果你们怕我,我明早就走。”
赛维和胜伊一起成了木雕泥塑,看着他不言语。而他没有等到回答,就转身去赛维卧室收拾了自己的旅行袋,钻进了后面清理出的小储藏室。
赛维关了门。自顾自的坐在椅子上,她叹了一口气,低头望着桌上零零落落的几根鸡骨头。几大包的卤菜,还没有打开,可是谁又有心思再往嘴里吃喝?
“一百年也没一遭的事儿。”她轻声开了口:“让我给遇上了。”
端起瓷碗喝了一口酒,她神情痛苦的哈出一口酒气:“我演了大半年的聊斋,说出去谁能信?”
胜伊靠墙站着,小声问道:“姐,怎么办啊?他不是人,你还爱他吗?”
赛维出了半天的神,末了答道:“我爱他。我看过了他,再看别人就都看不上了。”
胜伊嗫嚅着点头:“是,他性格好,心地也好。他一直保护我们……你欺负他,他也不闹脾气……”
赛维把双脚踩上凳子横梁,赌气似的抱了膝盖,垂着脑袋咕哝道:“他还好看呢。身边的人,我就没见谁长得比他更好。”
胜伊忽然“咭”的笑了一声:“姐,你听见了吗?他说他不会老,也不会死。”
赛维依然垂着头:“听见了,谁知道是真是假。千年王八万年龟,难道他是乌龟王八修炼成精了?”
胜伊的心思转移了方向:“他要真是永远不老,姐,你就占便宜了。”
赛维听弟弟说话东一句西一句的,忍不住也是一笑。笑了一下之后不笑了,她低声说道:“我什么都想到了,你当你姐我是个傻的?我不傻,我都想到了。将来的日子怎么过,他不老实了我怎么降服他,我都想齐全了。可我想天想地,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是个——”
她欲言又止的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直勾勾的望着前方怔了一阵,接着又道:“人算不如天算。”
赛维不睡觉,对着一桌子卤菜长久的发呆。她自认为是被狐狸精魇住的书生,虽然对狐狸精也怕,但是只要狐狸精自己不逃,书生是不忍放手的。
胜伊也没了主意——他素来是见了男子就烦,难得能对哪位同性产生好感,尤其同性的身份还是自己的姐夫。赛维若是真把无心赶走了,他不能阻拦;可是赛维必须负责给他再找个同样成色的新姐夫,否则他就不同意赛维结婚。
与此同时,无心在储藏室里打了个地铺,倒是躺得很安然。他盘算好了,如果赛维胜伊不肯要他,他就去川边混混。反正是个漫无目的,走走逛逛也不错。在过去的大半年里,他算是过足了和人亲近的瘾,在接下来的三年五载内,他都能安安稳稳的孤独生活了。
心安理得的闭了眼睛,他枕着自己的旅行袋睡着了。一觉醒来,他把地上的铺盖卷好,想要送回原位。然而伸手一推房门,他抱着铺盖见到了赛维和胜伊。
赛维和胜伊都顶着两只黑眼圈。赛维看他抱孩子似的抱着一卷子被褥,便低声问道:“睡好了?”
无心摸不清她的虚实,于是只点了点头。
赛维又问:“你想走吗?”
无心向她微笑了:“听你的。”
赛维忍住一个哈欠:“别走了。”
无心没想到她会如此痛快,居然真敢留下自己。不置可否的望着赛维,他类似一名饱足的老饕面对了满桌盛宴。吃,已经饱了,毫无食欲;不吃,又舍不得,因为几十年也遇不上一顿。
赛维在凌晨时分做下决定,随即就困得东倒西歪。胜伊一直陪着她,此刻抬起千斤重的眼皮,也说:“别走了。反正你不伤人,留下也没什么的。别走了,大家一起过吧。”
赛维认为胜伊补充得很全面,自己无话可说。忍无可忍的掩口打了一个大哈欠,她半闭着眼睛对无心说道:“我们要睡了,早饭你自己吃吧。”
无心眼看他们要走,忽然想起自己有所遗漏:“赛维,还有一件事。”
赛维抬头看他:“啊?”
无心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赛维听了,倒是不甚在乎:“我本来就不喜欢小孩子,烦都烦死了。将来胜伊结了婚,从胜伊家里过继一个就行。”
无心听了她的回答,始终是感觉不对劲,所以想要老调重弹:“可是我不会老,将来……”
赛维摆了摆手:“将来就算我是老牛吃嫩草,可我也不白吃啊。男女要平等就彻底的平等,男人可以讨年轻的太太,我也可以嫁年轻的丈夫。我并不比男人差什么。嫩草嘛,男人吃得,女人也吃得。再说我现在还小着呢,要老也是以后的事情。”
话音落下,她哈欠连天的走了。胜伊闭着一只眼,猫头鹰似的看了他一眼,也跟着走了。
无心看赛维是困糊涂了,所以没有追着她深谈。赛维的思想还是简单了,她可以不在乎,但将来她的亲人、她的朋友,也能跟着她一起不在乎吗?
无心怎么想,怎么感觉事情没完。洗漱过后出了门,他双手插在衣兜里,沿着石阶路向上慢慢的走。山城的道路起起伏伏,他渐渐走不动了,就转向了路边一家下江面馆。面馆很简陋,屋檐长长的伸出去,檐下还摆着桌椅。大清早的,食客已经很多,无心在馆子里面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了,一边等着吃面,一边百无聊赖的往窗外望。忽然间,他一挑眉毛,怀疑自己是看到了赵半瓢。
就在街道的对面,一个穿着旧花布袄裤的利落妇人坐在路边,正在低头打开木箱,从里面向外一盒一盒的掏出香烟。偶尔的一扬脸一转头,无心看得清楚,见她黑油油的头发粉扑扑的脸,可不就是赵半瓢?
和半年前相比,赵半瓢显岁数了,左耳根下面还有一道长长的疤,几乎从脖子延伸到面颊,差一点就破了她的相。摆好她的香烟摊子之后,一名饱餐了的食客横穿街道,到她面前要买香烟。她抬头对人一笑,手脚麻利的收钱找钱,眼角眉梢全是精神,手指尖儿都带着力气。
无心虽然不知道她还能不能认出自己,但是不敢再看了,因为有点怕。对赵半瓢的怕,和对赛维的怕,不是一种怕。闷头吃了一大碗面,他会账起身,不知怎的,很不好意思,低着头溜出面馆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