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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登基多年,早就练就了一幅风雨不动的本事,饶是如此,突见殿中情形,素来沉稳的表情里还是出现了一丝裂缝。
魏善至跪在床边,身边是衣衫还未扣好扣子的朱怡如,武帝扫了一眼两人,眸中又多了几分阴沉。
魏善至恍然抬眼正好瞧见武帝这一瞬间的表情变化,心猛地凉了。
他知道,他好不容易从武帝那里获取到的宠爱、权势,就随着今日这一声惊叫烟消云散了!母妃不得宠,以后若想翻身,难如登天!
这一生彻彻底底的完了!
想到这里,魏善至只觉得浑身一半冷透一半又滚烫,冰与火的煎熬让他如坠地狱,耳朵嗡嗡作响,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远去了,什么都听不进去,连地面都在晃动。若不是有深厚的内力在做支撑,他恐怕早已倒地不起。
朱怡如倒还好,受了些惊吓,丢了脸而已,对她而言也并非是最坏的打算。想当初在金陵,她什么样的脸没丢过,什么样的屈辱没受过?
更何况,这事如此一闹,武帝就算想镇压,也压不下去了。
眼角余光悄悄瞟着魏善至,想起往日里两人的恩爱缠绵,纵然如今再也不能坦然相待,可她深知魏善至的性情,他如今又贵为皇子,听说就要封做亲王,就算将来做不成皇帝,前途也不可限量,断然委屈不到哪里去。
最重要的是,若是做了陈王妃,她自然就不用嫁到赵国去了,跟朱家的约定就此完成。朱家做了皇亲国戚,以后还会拿那点事儿来难为她吗?就算他们敢,凭着她陈王妃的身份,还不是要他们生就生,要他们死就死?
朱怡如想到这里,一颗心渐渐平静下来,快速谋划着将要走的路。
朱怡如还不知道,此刻她苦心孤诣筹谋的路,其实早已是一条死路,一条被慕云歌彻底封死的死路!
“善至,这是怎么回事?”在一片沉默中,武帝凝重的开了口。
魏善至伏地不起,他在想办法脱罪,完全没注意到朱怡如的神色变化:“父皇,儿臣也不知道。儿臣在御花园喝醉了,醒来就在这里,身边躺着这个女人!”
“你怎么来的你都不知道?”武帝不信,他是知道魏善至的酒量的,三坛子下去才会喝蒙,哪是那么容易醉的?
魏善至抿嘴重重的答:“儿臣不知。”
“四哥,你这话就不对了。”在一旁静听的魏时恍若吃了一惊,面色都变了,有些惊慌失措又委屈的说:“明明是你让我送你来的,你怎又说自己不知道?幸好当时大哥和三哥都听见的,否则别人不知情,还以为是做兄弟的陷害你呢!”
“时儿,你说说怎么回事。”武帝未曾想到魏时竟搅和在这个事情里,当即蹙眉。
他平日里就偏疼魏时,刚才在御花园得魏时解围,心中更是偏爱,忍不住就想听他说话。
魏时回身跪地,朗声说:“父皇,刚才在御花园里,我们几个兄弟都是坐一块儿的,四哥跟大家喝了两杯,就说头晕扶在桌子上,让儿臣扶他去歇息。儿臣也没有多想就答应了,还跟大哥打趣儿说四哥酒量差。父皇若不信,大哥和三哥都是见证!”
“父皇,五弟说得不错,确有此事。”只要能扳倒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祸患,魏无真和魏权非常乐意帮忙。
更何况,魏时本身说的话虽然不完全属实,倒也八九不离十,连他们自己都分不清魏时到底是在演戏,还是真相就是如此。
武帝听完几个儿子的话,心中已有了初步判断,目光扫向朱怡如,她至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申辩,显然对于这件事,她是在意料之中一样。这只能说明,这两人会在这里,一句失忆是解释不清楚的。今日这出宫宴的目的何在,武帝心知肚明,他紧蹙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莫非,这两人早就两情相悦,朱怡如怕被选中和亲,两人才安排了这样的戏码来逼婚?
思维一跳进逼婚两个字里,武帝整个人都通透了起来。
自己这个儿子现在什么都有了,最缺的是什么?人脉,靠山,一个强大的娘家!朱怡如的爹领辽州刺史,这次调回京城,他是本打算用在军务上的,若有了朱家的扶持,何愁大事不成?
好一个亲厚的儿子啊!他这个老子还没归天,竟已开始为自己的至尊之位铺路了!
武帝面上虽没说什么,心中却对魏善至失望之极。他抬手阻断了魏善至的辩解,不想再听他说任何话,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陈王酒后失德,有违宫规礼数,从即日起,闭门思过,无令不得擅出。晋封亲王一事,延后……”
魏善至身子一晃,几乎承受不住,拳头在身侧松了紧,紧了松,好半天放开,才听见一声压抑至极的:“是!”
朱夫人一进门就顾着生朱怡如的气,魏善至又是侧脸对着她,她竟完全没注意到朱怡如睡的是什么人。直到武帝进门,魏善至跪下,她才反应过来。
朱夫人不蠢,相反,她早就活成了人精。
从刚刚宴会上的表现来看,使者团那边明显更倾向于选赵妍和慕云歌做王妃,再也没朱家什么事。只要自家女儿不必嫁出去,这个朱怡如是无论如何都要打发掉的。朱怡如虽说是老爷路过金陵时捡来的,可老爷对她的关注宠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若不是当初老爷说是要她来替自家女儿入宫待选,她是死活不同意这人进朱家的门的。不为别的,怕就怕朱怡如再在朱家待下去,将来是自己是朱夫人还是她是朱夫人也未可知,这个赌她可输不起!
至于如何打发了朱怡如,眼前可不就是天赐良机?
为了她的家,为了她自己的地位,朱夫人豁出去了!
武帝话音刚落,她就狠狠地一掐朱怡如,惹得朱怡如痛呼出声。顿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她们的身上。
朱夫人哭着伏在地上,凄凄切切的哭诉:“陛下,我女儿无辜受难,朱家门楣无光,求陛下恩准小女待发修行,从此以后常伴青灯古佛,以洗清自身泥垢,留得人世清白!”
“求陛下恩准!”朱怡如也懂这一招欲擒故纵,也伏地哭着请求。
所有人都面露诧异,显然有些想不通,凭着朱家的权势,陈王妃的名分唾手可得,这朱家母女是傻的吗,怎就轻易放弃了?
只有慕云歌等几个格外通透的人懂这其中的道理。武帝要重用辽州刺史,怎么会在这个关头让他的妻女蒙羞?武帝一定会想办法回护,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准许这桩婚事,从而达到安抚的目的。
武帝当然也明白,他是皇帝,哪受得了这种逼迫,脸色顿时就难看了起来。
只是这两人算计得倒也准,武帝骑虎难下,一时便给难住了。
朱家母女算盘倒是打得极其响亮,可惜,今日有慕云歌和魏时在这里,这算盘就是算烂了也无济于事。
魏时忽地收起笑容,对着跪地的母女两人一揖到底,竟行了一个大礼。
“时儿,你这是……”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这一番举动,武帝当然也看见了,不知道自己这儿子又想出了什么法子来解围,压下心中欢喜假装吃惊地问。
魏时直起腰来,满脸钦佩感动,语气更是真诚得无可挑剔:“父皇,儿臣从前读书,一直对书中烈女尤为敬重,想不到在咱们大魏,竟也能见到一位,还是这么柔弱的闺阁小姐,儿臣实在是震惊,抑制不住惊叹,这才有所失礼,还请父皇不要怪罪儿臣。父皇,朱小姐自请待发修行,这般贞烈,当为女子之楷模,父皇可不能亏待了她才是,何不下旨明昭天下,以全小姐大义,也可为全国之典范?”
朱怡如面色陡然苍白,霍然抬头,死死地盯着魏时的身影。
魏时,他跟自己无冤无仇,怎敢这般落井下石,打乱自己的好事?
是因为慕云歌吗?他倒真是甘心,武帝赐婚的旨意都还没下达,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跟慕云歌同仇敌忾了吗?
身边的魏善至听到魏时的话,连一丝反对的声音也无,她是不相信魏善至没有认出她来的,如此一比,魏善至的薄情寡义更是明显。
苍天不公啊,朱怡如盯着魏时,越发觉得悲凉怨怼。
可惜,此时此刻,她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话是自己开的口,武帝答应了,无论是什么样的果都得往肚子里咽下!
朱夫人比朱怡如稳得住,她的目的就是弄走朱怡如,至于弄到哪里她还真无所谓,刚刚开口的时候也算想过了武帝会答应的情况,并不意外。此刻,她甚至有些感激魏时,若武帝真给了这个诏书,朱家的颜面就算保住了!
武帝当然是不希望魏善至娶朱怡如的,现在事情有了转机,他怎会不顺着台阶下,当即首肯:“还是时儿想得周全,就这么办吧。朱小姐贞烈,朕甚为感动,特准成宝寺待发修行,王翦,你负责护送。”
“是。”王翦领了命,退到一边。
事成定局,朱怡如面如土色,跌坐在地上,还得爬起来恭恭敬敬的谢恩。这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好戏,让不少人都捂着嘴巴无声的笑了出来。
“你起来吧。”武帝扫过魏善至,便再也没看他,将眸中落在了随着大家而来的穆青睿、赵妍、赵老夫人身上:“你们这边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