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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奇事怪事。”连若涵也是大感惊奇,“不想如此难题,竟被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吕东栋道破天机,世间的事情,有时真是神奇莫测。”
“是呀,就如本官和连小娘子的相遇相识,也是神奇莫测。”夏祥开了一句玩笑,偷眼看向了连若涵,见连若涵神情自若,不由一笑,“幔陀得知此事之后,当即赶到得闲居告诉了本官,本官决定立刻连夜提审付科。提审付科之前,先让人拿下了吴老四,从吴老四嘴中得知了付科伙同卫中强毒杀董现和马小三夫妇的事实。”
“那么董现鬼魂之事,也是装神弄鬼了?”连若涵明白了大半,对于夏祥可以审阴一事也想通了其中了奥妙,掩嘴一笑,“可是把小女子吓得不轻,若是夏县尊真有审阴的本事,以后不管什么天大的冤案,只管提来鬼魂一审便知,岂不是只要夏县尊审案,天下就没有被冤枉的好人了?”
“哈哈,连小娘子说笑了,就算本官真有审阴的本事,天下还是会有冤案。只凭本官一人之力,也只能保一方平安。”夏祥微微摇头,又说,“本官虽然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又拿下了吴老四,但吴老四只知道付科和卫中强的谋划,并未亲眼见到董现三人跳河,是以只好想了一个法子,让幔陀藏身在屏风背后,以口技之术学董现说话,骗过了所有人,让付科也误以为真是董现的鬼魂,惊吓之下,全部招供。只可惜,付科只供出了自己杀人夺命的事实,并未供出幕后真凶。”
“小女子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连若涵嘴上说是不知该不该说,却直接说了出来,显然她只是想逗了一逗夏祥,“董现命案,就到付科为止。付科身后之人,就不要追究了。”
“为何?”夏祥一愣,没想到连若涵竟会劝他收手。
“夏县尊是聪明人,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不是明智之举。”连若涵叹息一声,“夏县尊初入朝堂,根基不稳,又有三王爷虎视眈眈,随时要将你拿下。再查出付科背后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岂非腹背受敌?”
“多谢连小娘子好意,本官心领了。”夏祥慷然说道,“读书志在圣贤,为官心存君国,若本官畏惧权贵,不为民请命,读圣贤书何用?当这个知县又有何用?在科举之时,本官不曾惧怕文昌举。三王爷一心要置本官于死地,本官何曾退缩半步?不管付科的背后是何方神圣,本官一定要一查到底,为死去的董现和马小三夫妇伸张正义!”
连若涵肃然起敬,她被夏祥的慷慨激昂所折服,起身说道:“未出土时先有节,便凌云去也无心……小女子敬佩夏县尊的为国之民之心。”
夏祥哈哈一笑:“话虽如此,真要遇到权贵刁难之时,该迂回还要迂回,该周旋也要周旋,虽不能委曲求全,也不可宁折不弯,当知事缓则圆。”
“哧……”连若涵又被夏祥的调侃逗乐了,心中既好笑又无奈,好笑的是,夏祥并非迂腐的读书人,懂得变通和以退为进之道,无奈的是,他非要追查付科背后的真凶,实在是太过凶险了。
夏祥也笑了起来,气氛缓和轻松了几分:“连小娘子莫非知道付科背后的真凶是何许人也?”
“并不知道。”连若涵摇头,“不过从付科的所作所为不难看出,他一是贪图董家钱财,二和董现无冤无仇,为何非要费尽心机毒杀董现?再者以付科的为人,他要杀害董现,直接一刀就杀了,怎会骗董现前来真定再下毒再投河,付科断断没有如此心机。付科身后之人,如此煞费苦心毒杀董现,必是心思深沉之人。”
这话说得在理,夏祥点头:“那么依连小娘子之见,此人费尽心机毒杀董现,让董现从市乐到真定投河而死,是为了掩盖他的真正目的?”
连若涵沉思片刻:“此人用心太深,或许他真和董现有仇,或许董现只是他的一个棋子,不管怎样,夏县尊日后一定要小心行事。”
“多谢连小娘子提醒。”夏祥又想起了徐望山和马清源二人,问道,“徐望山和马清源想让本官废除新法,二人深受新法之害。”
连若涵不动声色地说道:“深受新法之害的何止徐望山和马清源二人,他二人只不过被新法连累了名声,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才是有苦难言。”
“连小娘子也是赞成废除新法了?”夏祥试探一问。
“夏县尊有一腔为民之心,小女子十分敬佩。只是贸然废除新法,怕是官位不稳性命不保,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还是要稳妥为上。”连若涵一拢额前一缕青丝,“夏县尊也是知道,付科杀人案的背后,不知是哪个高官权贵,追查下去,得罪的或许只是一个大人物。新法却是候相公及其党羽力推之法,若真定一地废除新法,会和候相公以及所有推行新法的高官为敌。现今满朝文武都在推崇新法,夏县尊莫非想要标新立异,成为众矢之的?又或者想振臂一呼,成为天下反对新法的旗杆?”
夏祥岂能听不明白连若涵的言外之意,追查董现一案,或许最终只是和一个高官权贵为敌。而废除新法,则是与候相公为敌。与候相公为敌,则是和天下为敌,他自认以他现今的品级和力量,别说和候相公为敌了,就是隔河相望的崔府尊,也可以让他施展不开手脚。当然,他更没有振臂一呼和天下所有反对新法的官员结党营私之心。
夏祥呵呵一笑:“本官身为真定知县,只想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这么说,夏县尊是要回绝徐望山和马清源了?”连若涵很是好奇夏祥接下来会怎么治理真定。
“徐望山和马清源在真定德高望重,本官还多有仰仗之处,怎会回绝他们?非但不会回绝他们,还会要他们扩建粮仓,多备种粮。”夏祥一脸认真,“原以为真定是祥和之地,不想才一上任,就有诸多事情接踵而至,忙得不可开交。今日正好有闲暇,该去拜访崔府尊了。”
连若涵虽还心有疑虑,却也不好多问,只好起身告辞。夏祥送到了书房之外。
门子吕东栋和吕不奇已经到位,各自安守在门房之内,恪尽职守,唯夏祥一人之命是从。尤其是吕东栋,对夏祥无比感激,他愿以为就此无所事事混吃等死,不想还能被夏县尊相中,委以门子的重任,他就迸发了士为知己者死的情怀,并且告诫侄子吕不奇,以后若是敢背叛夏县尊,他让他生不能回家死不能入族谱。
吕不奇虽没有吕东栋一般对夏祥士为知己者死的报恩之心,却也无比感念夏祥对他的赏识。他原本有十亩薄田,却因新法而将田地卖掉还贷,成为无田游民。幸好叔父吕东栋收留了他,否则他就要沦为乞丐流落街头了。
尽管有叔父收留,却还是难免被人耻笑,毕竟身为男人,身强力壮,却寄人篱下,天天无事可做,也是难堪。正愁闷之时,不想竟被夏县尊收为门子,对于他来说,不啻于喜从天降。因此,他对夏县尊的感激也是无以言表。
夏祥先是见了见吕东栋二人,见二人面相忠厚,神态恭敬之中又不失纯朴,就放下心来。正好幔陀又领了吕环环进来,他就又和吕环环说了几句话。
吕环环生得瘦弱,模样倒是不差,瓜子脸,大眼睛,说话轻声细语,走路轻盈如风,柔柔的样子很是惹人垂怜。夏祥也算满意,留她当了贴身丫环。
既然是拜访崔府尊,就要正式一些,夏祥带上萧五,又让许和光同行,三人乘坐两辆马车,前往河对岸的知府衙门而去。
真定府衙比真定县衙要气派很多,朱红的大门之上布满铜钉,庄严而不可侵犯,门口除了两名衙役之外,还有两名兵士把守。夏祥的马车停下之后,有衙役上前拦下,许和光忙上前递上名贴。
衙役认得许和光,看了一眼名贴,顿时傲慢的脸色为之一变,恭敬了许多,叉手一礼:“原来是夏县尊,失敬,失敬。”
随后衙役入内通报,不多时,出来一人迎接夏祥。
“夏县尊怎么也不提前通报一声,郑某也好洒水相迎。”来人年刚弱冠,中等身材,浓眉大眼,颇有几分豪放之相,他快走几步,拱手施礼,“京城一别,今日在滹沱河边再次相见,他乡遇故知,当浮一大白。”
正是离京之时为夏祥送行的郑好。
郑好是滕正元结交的士子,夏祥并不熟识,不过郑好特意为他送行,也是情谊,他当即还了一礼:“夏某一直感念郑兄的送行之谊,对郑兄念念不忘,来真定上任之后,早想登门拜访,奈何公务缠身,今日才有了一些空闲,就来叨扰了。”
“夏兄不必客套,郑某也听说了董现命案一事,夏兄一心为民,郑某深感敬佩。”郑好又朝许和光叉手一礼,“许县丞有礼了。”
许和光论品级不及郑好,郑好身为七品真定府通判,又是进士出身,远非许和光的八品县丞所能相比,许和光忙还了一礼,连连说道:“不敢,不敢,下官见过李通判。”心中却十分受用郑好对他的礼敬,对郑好的第一印象十分不错。
郑好来到真定已然数日,既未拜访好友,也没有走访乡绅富商,深居简出,许多人并不知道真定府新任通判已经走马上任。
夏祥却是猜到了郑好为何如此低调上任,通判一职,虽是知府副职,却权力极大,明面上可以制衡知府权力,知府公事行文,若无通判联署,便不能下发。暗中通判又有监察知府之责,并可以直接上书皇上,相当于皇上监察知府的耳目。
因此对于通判,知府向来有防犯之心。
一行数人进了大门,知府衙门和县衙的格局大同小异,只是大了一些。夏祥跟在郑好身后,边走边说,没走几步,迎面走来一人,正是李恒。
李恒正低头走路,一抬头看到夏祥几人,顿时一愣,随后忙急步向前,先是和郑好点了点头,又朝夏祥叉手施礼:“夏县尊有礼了。”
郑好脸色微微一变,心想夏祥是初次拜访崔象,首次登临真定府衙,怎会认识李恒?许和光也是吃了一惊,眼露疑惑不解之色,莫非夏县尊和李推官私下见过面了?
夏祥眼光一扫,就从郑好和许和光的眼神之中察觉到了异常,心想索性挑明他和李恒的关系也没什么,笑道还了一礼:“上次和李兄喝酒没有尽兴,下次再来,一定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李恒也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夏祥初来真定,今日是第一次前来拜访府尊,他却和夏祥私下有过会面,传到府尊耳中,未必是好事。不过既然夏祥挑明了此事,他也就大方承认了。
他是推官,又不是通判,完全受制听命于府尊,反倒不必过于小心谨慎。
“夏县尊认识李推官?”许和光回身望了李恒的背影一眼,眼皮跳了几下,原以为夏祥在真定无依无靠,不想夏祥非但认识郑好,还和李恒交好,府尊身边的两个重要佐官都和夏祥交情莫逆,府尊的一举一动岂不是都要掌握在夏祥手中?
夏祥哪里知道许和光一时心思联翩,会想得那么长远,随口答道:“算是认识。”
许和光没再说话,眼睛转动几下,低头走路。一抬头,就到了二堂门外。
崔府尊要在二堂和夏祥会面。
府中衙役头前带路,掀开门帘,夏祥一步迈进了二堂之中。
府衙二堂和县衙二堂布局相似,除了墙上的图案不同之外,几乎一样,就连窗外的景色也相差无几。只是房间中十分昏暗,明明是上午,却给人一种日暮的感觉。夏祥进来的一瞬间,感觉眼前一黑,以为走错了地方。
再仔细一看,不由恍然,原来每个窗户之上都有窗帘。怪事,大白天拉着窗帘,房间中如此昏暗,崔府尊是有什么怪僻不成?
崔象端坐在桌子后面,正在批阅公文,夏祥几人走了进来,他没有察觉,还在提笔写个不停。郑好向前一步,轻声说道:“府尊,夏县尊到了。”
“夏县尊……”崔象抬起头来,目光寻找片刻,落在了夏祥身上,起身说道,“听说你是灵寿县人氏,真定和灵寿气候相公同,你来真定,并无不适吧?”
“多谢崔府尊,下官一切安好。”夏祥暗中观察了一下崔象,年约四旬开外的崔象,瘦长脸,一缕长须,脸色暗黄,双眼无神,耳朵呈焦黑之色,虽相貌堂堂,正值壮年,整个人却如枯树一般,全无半点生机。
房中除了昏暗之外,还有一股浓浓的中药味道,夏祥心中明了了几分,崔府尊怕是有病在身,而且还是久病不愈。
崔象绕过书桌,来到夏祥面前,上下打量夏祥一眼,哈哈一笑:“果然是少年才俊,不错,不错,江山代有才人出,才是皇上之幸大夏之福。夏县尊,来,坐,请坐。”
夏祥退后一步,恭敬地说道:“崔府尊过奖了,下官还要倚仗崔府尊多提点多赐教。”
“你我同地为官,也是有缘,都是为皇上分忧为百姓造福,当恪尽职守,忠君报国。”崔象说了一番套话,漫不经心看了许和光一眼,忽然提高了声调,“来人,上茶。”
“崔府尊,夏县尊喝茶喜好清淡,还是下官亲自前去为好。”许和光也不等崔象点头,转身出去了,他轻车熟路的动作以及在崔象面前的随意,无一处不暗示他和崔象异乎寻常的私交。
夏祥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郑好却是微微一愣,随即摇头一笑,心中却想许和光如此迫切表露出他和崔府尊的私交莫逆,无非是想让他和夏县尊不要轻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