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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祥和曹殊隽回到全有客栈时,金甲和萧五已经等候多时了。
一见到夏祥,金甲兴奋地胡子都颤抖了,冲了过去,抓住了夏祥的胳膊:“夏郎君,快告诉老夫皇上为何用了药床药椅不见病情好转?”
夏祥不慌不忙,端起萧五凉好的茶水喝了一口:“你先告诉我四王爷怎么说?”
“你猜。”金甲嘿嘿一笑,也不送急着催促夏祥了,反倒故作轻松地也喝起了茶,“茶不错,只是泡的时候水过热了三分,茶老了。”
“茶不老,是新茶。”萧五觉得委屈,据理力争,“应该是金甲先生的舌头老了,所以喝什么茶都觉得老。”
“萧五说得对,金甲先生不只是舌头老了,手脚也老了。人老腿先老,腿老脚先凉,金甲先生一到夜间必定手脚冰凉……”夏祥淡然一笑,自顾自倒了一杯热茶,“金甲先生可否想到,不是水过热了三分,而是由于身体过凉才觉得茶过老?”
金甲顿时惊呆了,足足愣了半晌才猛然一拍大腿:“哎呀呀,夏郎君你真是太厉害太机智太有智慧了,老夫明白了,老夫想通了……”
曹殊隽左看看夏祥右看看金甲,又看了萧五一眼,一脸的莫名其妙:“你们在说什么?金甲先生明白什么了?”
“茶不老,水也正好,为什么夏郎君入口就觉得茶水可口而老夫却认为过老了?原因就在于老夫是五旬之身而夏郎君是弱冠的身体,有法无法,有相无相,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同样的药床药椅,曹公用之则迅速见好,皇上用之则不见好转,并非药床药椅之错,而是皇上的龙体和曹公的身体体质有差别的原因。夏郎君帮老夫出出主意……”
“为圣上分忧是臣子应尽的本分。”夏祥拱手朝皇宫方向一礼,“皇上病情比起曹公更为严重几分,首要之事是要加大火力,太监、宫女烧火,他们唯恐过热让皇上不适,会被皇上呵斥责罚,必然不会让火力达到火候,要让专门的太医来烧火。其次,艾绒要加量,再次,皇上要每日使用药床就寝,要每日用药椅处理公文,如此长久以往,或许可见好转。”
“和我所想一样,英雄所见略同。”金甲大喜,转身就走,“夏郎君,老夫告辞,不用送了,后会有期。”
“先别走,四王爷到底怎么说?”夏祥哑然,金甲只顾自己不管别人,还真是够义气。
“四王爷怎么说?四王爷能怎么说?”金甲哈哈一笑,在门口站定,回身冲夏祥几人做了个鬼脸,“四王爷什么都没说,只是当场摔了杯子。”
“可惜了一只好杯子,是玉杯还是白瓷,又或者是建盏?”夏祥心领神会地笑了,对曹殊隽说道,“曹三郎,方便时送四王爷一只上好的杯子。”
曹殊隽眨了眨眼睛:“好好的,为何要送四王爷杯子?四王爷又不缺杯子,他什么样的杯子没有见过。”
“好景常在的杯子,他没有见过。”夏祥将手中的杯子把玩几下,“由曹三郎亲手所制并由加盖好景常在会徽的玉杯,必定价值连城,最主要的是,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此事以后再说不迟。”曹殊隽还是不知夏祥此话何意,他的心思还是落在会徽之上,玉连环和若尔究竟哪个更合连小娘子之意,他急于知道,“可以去见连小娘子了吧?”
“不急,不急。”夏祥摆了摆手,反倒坐了下来,“萧五……”
萧五向前,嘻嘻一笑:“先生,我去贴榜,正好四下无人,刚刚贴上,就来了一人,他说直接贴上黑榜过于引人注目,此事不宜张扬,越是欲盖弥彰越好。”
“欲盖弥彰?哈哈,应该说是欲说还休才对。此人有心了,他是否说在黑榜上面再多贴一张黄榜?”
“先生太厉害了,他就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我不让他贴,他非贴不可以。我一怒之下,差点打他一通,他才没贴。”萧五想起当时的情景,鼓起了腮帮,气呼呼地说道,“他懂什么?敢在先生的黑榜上面贴黄榜,多此一举。”
“才不是多此一举,是大有必要。”萧五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一人的声音突然响起,紧接着门一响,一人推门进来,他径直来到夏祥面前,也不施礼,昂首而立,傲然说道,“夏郎君,虽说我对你上次当街和见王殿下对峙之举颇不以为然,不过我对科场舞弊之事更是深恶痛绝。我方才在贡院门口看到了萧五在贴黑榜,一猜便知你在公告天下考子科场有黑幕,只是此举过于明目张胆了,黑榜贴上,若是被考子先发现还好,若被主考官先看到,一揭了事,此事便会就此过去。为伸张正义,为还天下考子一个公正,我自作主张在黑榜之上又贴了一张黄榜,无字黄榜……”
“你到底还是贴了黄榜,恁是气人。”萧五伸手抓住了来人的衣领,“我都想打你一顿了,先生,要不要打他?”
“萧五,君子动口不动手,放手。”夏祥上前推开萧五之手,呵呵一笑,朝来人拱手一礼,“多谢滕兄施加援手。”
来人正是圆脸书生滕正元。
滕正元也不还礼,依然鼻孔朝天,目光抬头四十五度仰望屋顶,仿佛屋顶之上有什么美景一般:“不用谢我,我也不是帮你,我只是为了天下考子讨一个公道罢了。若是再有事情有需要我出面的地方,尽管开口,只要是为了全天下的读书人之事,我赴汤蹈火也不会退后半步。告辞!”
“先生,他明明坏了先生的大事……”萧五紧盯着滕正元的背影,如同一头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豹子。
“滕正元此举,是在帮我。”夏祥若有所思地望着滕正元洒脱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笑了,“滕兄倒是性情中人,他先贴了一张无字黄榜,必然会引发许多考子的注意,让众考子以为放榜了,然后争相来看,结果是一张空榜,空榜之下却是黑榜……”
“高哇,欲擒故纵,滕正元倒也有心机。”曹殊隽赞道,“如此手段用在朝堂之上,也不失高明。好了,好了,此事已小,夏郎君,快随我去见连小娘子。”
“不急,还有事情未了。”夏祥呵呵一笑,吩咐萧五,“去叫张兄、沈兄前来喝茶。”
“还有心思喝茶?”曹殊隽只想赶紧见到连若涵,“不如去好景常在的安之居喝茶。”
“曹三郎稍安勿躁,说不定连小娘子会主动前来客栈和我一聚。”夏祥自得地一笑,开始动手烧火,“来,支起火炉,拿来铁壶,我们烧水泡茶迎客。”
门一响,沈包推门进来,他身后跟着张厚,二人都是一脸讶然,见夏祥安之若素,居然还有闲情雅致生火烧水,不由大为困惑外加不解。
沈包以为夏祥是伤心过度,以致故作轻松,他上前安慰夏祥:“夏兄,你不必如此,落榜一事,或许只是误传,再者即便落榜,也并非是你学问不精学识不好,只是主考官有眼无珠。大不了三年之后再来考过,必定一鸣惊人。”
张厚却是嘴角轻轻动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勉强一笑,轻轻一拍夏祥的肩膀:“夏兄大可不必灰心,想我三年前中了进士,却扔掉敕诰回家,你不过是不被主考官赏识罢了,三年后,你必定高中。”
张厚之话,看似是安慰夏祥,其实却在炫耀自己比夏祥才学高了不少,自得之意溢于言表。
时儿也推门进来,一脸关切之意:“夏郎君,我来帮你烧水可好?”
夏祥却摆了摆手,坦然说道:“不必,我没事,来,且看我的泡茶功夫如何?”说话间,他手腕一翻,已将铁壶提起,一股滚烫的开水注入到了茶壶之中,茶叶被冲泡翻腾,香气四溢。
转眼间,夏祥已经为每人倒了一杯热茶,他一脸笑意,先是为张厚递上一杯,又依次为沈包、曹殊隽、时儿每人一杯,说道:“喝茶须趁热,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张厚摇头一笑,心想夏祥如此故弄玄虚,倒是让他更加小瞧了夏祥,接茶之后,也不喝茶,目光一扫,见桌子上还备有几只茶杯,不由问道:“为何多了几个茶杯?”
“等下兴许会有客人来访。”夏祥悄然一笑,“今日,会有一场好戏上场。”
“什么好戏?”时儿歪头问道,心里很是佩服夏祥的镇静和自信,“夏郎君,还会有什么客人到来?”
“应该会是一场各色人物粉墨登场的好戏,应该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客人。”夏祥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所以我们哪里都不要去,喝茶看戏,也是乐事。”
“可是……”曹殊隽坐不住,连连搓手,“总要出去走走,总是坐着喝茶,也不是万全之策。再说小小的全有客栈,哪里会有客人来访?”
话音刚落,门就被人推开了,人影一闪,一人如一股清风倏忽而至。
此人一到,萧五顿时如临大敌,后退一步,浑身绷紧,目光如雷直视来人,仿佛只要来人稍有异动他便要飞扑而上和来人不死不休大战一番。
来人却不是什么武夫也不是什么壮汉,而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一身白衣胜雪,一张如仙如月的玉面,一把宛如游龙的宝剑抱在胸前,来人只一露面,顷刻艳惊众人。
正是幔陀。
张厚只看了一眼就呆立当场,他嘴巴微微张开,眼睛睁得如铜钱一般又圆又大,手中的茶杯倾斜,茶水流了一身犹自不知,世间竟是如此绝色女子?世间真有如此绝色女子!他心中如波浪起伏,上次在太平居一见,为何没有发现幔陀的无双风华?
是了,肯定是了,上次幔陀穿了一身黑衣,又始终低头不语,才珠玉蒙尘,此时的幔陀,白衣飘飘,恍若飞天,容颜如玉,冷艳若雪,才让张厚惊为天人。
张厚也算见识过无数大家闺秀,端庄者有之,妩媚者有之,优雅者有之,傲慢而无礼者也有之,如幔陀一般者,还真是初次见到。若单就相貌而论,幔陀虽也花容月貌,却也不是天下无双,但幔陀一人却是既有端庄之貌,又有妩媚之姿,举止之间,自有优雅从容,且还有傲然之态。比起豪门贵族女子不可一世的傲然,她的傲然是孤芳自赏的冷傲,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若冰霜。
张厚平生第一次被一个女子的风华迷住了,他生性争强好胜,越难越容易激发他的征服欲,就如当初在太平居悬空题字一样,在他看来,唾手可得的东西他才不会去拿。
“幔陀娘子,在下张厚。”张厚上前一步,微微一笑,“上次在太平居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娘子是否还记得在下?”
幔陀却看也未看张厚一眼,当他不存在一般,她径直来到夏祥面前:“夏郎君,听说你落榜了?”
夏祥点头:“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是否和我交与你的书信有关?”幔陀听说夏祥落榜的消息之后,心中大惊,忙来问个清楚,她深知对一个读书人来说,落榜意味着十年寒窗一朝失利,最少还要再等三年寒窗才有机会,爹爹生前苦读诗书的形象深入心中,她刻骨难忘。
“不对,我交你书信时,你已经考完试了。”幔陀方才情急之下不及多想,此时才想通问题所在,她还刻意等夏祥考完之后才转交了书信,是以夏祥的落榜和她全无关系,她一颗芳心落到了实处,转身就走,“落榜也好,如今官场昏暗,你不当官也是好事,至少可以独善其身。”
张厚轻轻咳嗽一声,借以掩饰被幔陀视而不见的难堪,他冷眼旁观幔陀和夏祥的互动,既有几分嫉妒,又有几分不屑。夏祥一个落榜考子,又出身平民,且不说要等三年才能再次应试,三年之后是否高还不得而知,五十不中进士的考子大有人在,他出身既好,又有文才,此次必定高中,不信幔陀会无视他的示好而只对夏祥有意。
果真如此,幔陀也太没眼光了。不行,不管幔陀如何没有眼光,他一定要让幔陀知道,他比夏祥强了何止百倍,他才是人中龙凤国之栋梁。
“独善其身只是退而求其次的做法,兼济天下才是心中所想。”夏祥笑道,“幔陀娘子既然来了,不如就留下一起喝茶。”
“喝茶?”幔陀站住,回身目光一扫,依次在几人脸上掠过,如风过水面,丝毫未加停留,最后目光落在了萧五的脸上,停顿了一下,“和你们喝茶还不如和萧五说话。”
萧五连连摆手,后退数步:“幔陀娘子,我没话要和你说,我也不想和你说话……”
幔陀难得地笑了:“不说话也可以,走,随我去院中,我教你习武。”话一说完,转身推门出去了。
“真的?”萧五喜出望外,看向了夏祥。夏祥点头默许,萧五顿时大喜,一跃而起,翻窗而出。
时儿吐了吐舌头:“萧五总中喜欢翻窗出去,要是有一天他在三楼,翻窗跳下去岂不是要摔死?”
沈包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顾埋头喝茶,冷不防就冒出一句:“张兄莫非对幔陀娘子有意?”
张厚一愣,随即自信地一笑:“真让沈兄言中了,我确实相中了幔陀娘子,夏兄,你和幔陀娘子并无私情吧?”
一听此话,时儿顿时支起耳朵一脸紧张地看向了夏祥。
夏祥呵呵一笑:“张兄此言差矣,若我和幔陀娘子有私情,也是私事,和你无关。若无私情,也是私事,也和你无关。”
张厚被呛了一下,哈哈一笑:“如此说来,夏兄和我一样是对幔陀娘子有意而幔陀娘子对你无情了?哈哈。”
“夏郎君可在?”在张厚的笑声中,门外又响起一个轻灵柔弱的声音,“我家连小娘子前来拜见。”
夏殊隽跳将起来,喜形于色:“连、连小娘子?”他大声回应,“在,夏郎君在,曹三郎也在,连小娘子快快请进。”
也不顾他并非此间主人,当即拉开房门迎了出去。
门外,连若涵手提裙裾正在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