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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长孙无极高踞殿顶施施然微笑,“其实问题的关键在于,女王陛下实在太让人不放心了,大家都只好小心些。”
“怎么可能……”凤净梵于半空中惶然回首,她明显轻功不错但真力不继,一阵奔驰已经黑发披散香汗微微。
长孙无极看也不看她一眼,也不回答,还是唐易中爱说话,絮絮叨叨的道:“殿下啊,太子他们既然知道你还活着,那是一定会关心你的,你人在永昌殿内控制陛下,但是你总不能不传递消息啊,给你传递消息的人,是你的贴身侍女明若吧?什么人都不用盯,盯她就成了。”
凤净梵一个仰身,险险翻过殿顶一处极窄的横梁,金刀飞过,带落她一片头发,却因为横梁阻挡再飞不回,凤净梵这才摆脱那刀,十分狼狈的落地,站在凤旋榻前,冷笑不语。
“你那小侍女的行踪,一直都在太子麾下情报专司的掌控之下呢。”唐易中笑眯眯,“先前掼进来的人头,您没看清楚吗?除了被您策反准备今晚暴动的那几个,还有明若的啊,哦,您手下专门训练的隐秘人才,也都在,说实在的,和太子殿下拼刺探暗杀力量,您实在差太远。”
“感谢您,帮区区铲除了毒瘤。”唐易中最后一弯腰,总结陈词。
凤净梵沉默的站着,她的发髻已经被飞刀割散,零零乱乱长长短短的披了一肩,一些短发掩着她的眼神,看不清那眼底到底是什么神情,灯光明灭,将一片暗影打在她脸上,深深浅浅的轮廓再不复以往伪装的温柔,而是冷的,硬的,透着阴森的锯齿的。
她突然向后退去。
退到凤旋身侧,一把抓起那始终没有写完的圣旨,一手掐住凤旋的手腕,厉声道:“父皇,你写!快写!无论如何,我是璇玑女皇!我永远比那个不知来路的贱人高贵!”
她眼珠赤红,气息咻咻起伏,无论如何,她要争这最后一次!
大殿里十分安静,凤旋突然在她掌心下悠悠一叹,将圣旨往她手中一塞,道:“我已经写好了。”
凤净梵听得他突然不再喘息,语气也平静淡定,再不复这些日子来的虚弱,心中一惊,急忙低眼一看,圣旨中最后那个女皇名字,赫然撞入她眼帘:
凤扶摇!
她眼前一黑,晃了晃,视野里仿佛突然掠过无数幻影,七彩迷离连绵飞泣,四面迸射利齿森森着向她撞过来,她一霎那间被撞得头昏眼花,心血飞溅。
“凤扶摇……谁是凤扶摇!”
“你妹妹。”凤旋不动声色坐起身,整衣,盘膝,又用手指梳梳乱发,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衰颓的受人所控的老人,他安静而尊贵,气度雍容的笑着,虽然气色依旧不佳,但那般帝皇风范,刹那重来。
大殿殿顶,孟扶摇始终没有下来,瞅着他冷笑,似乎也没被他的天翻地覆的变化所惊。
凤旋抬首,对她一笑,十分慈祥的招手,道:“扶摇,我的女儿,来,让我看看你。”
孟扶摇冷笑,不理,仰头看殿顶,觉得那造型古怪的异兽都比眼前这个老人好看一万倍。
凤净梵却蹬蹬蹬连退数步,砰一声撞到御榻上,似乎也不觉得疼痛,脸色雪白的嘶声道:“谁……谁?妹妹?我哪来的妹妹……”她霍然转头,盯着孟扶摇的眼睛,眼光深海翻腾,又像无数匹幡旗在真相的风中翻覆的动,那些幡呼啦啦的飘过去,掀开沉潜的记忆,唰一声,忽然拉开了十四年前的那一幕。
十四年前柜子里默然盯着她不语的小女孩突然跳出,倔强锋利的成人般的眼神和殿顶上那森然冷笑的女子渐渐重合。
“是你……是你!”
凤净梵这次终于将被狠狠击倒,最后的执念刹那破碎,仇人竟是十四年前的宿敌,而父皇,竟然将皇位传给她!
“为什么!为什么!”她霍然转身,冲着凤旋嘶喊出声。
“你输了,就这么简单。”凤旋还是很慈祥的冲着她笑,“朕要选的是女皇,不是女儿。”
“你恨我联合母后和师傅禁锢你,逼迫你?”凤净梵注视他,不敢相信的喃喃道,“可是父皇,你原本就答应传位给我的啊,我们也没对你做什么啊,你这样害我……你这样害我……”
“我害你什么了?”凤旋坦然看着她,“净梵,我根本没有介意你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举动,你能做到这样,我真的很满意,其实直到刚才,”他指指刚刚填上名字,墨迹未干的圣旨,“如果你能赶走扶摇,这上面的名字,还是你的。”
“你……”
“朕说过了,朕要选的是皇帝。真正强有力的,可以坐稳璇玑皇位的皇帝。”凤旋垂下眼,平静而珍爱的抚摸着传位诏书,“朕晚年身体不佳倦于朝政,璇玑积弊已深,诸皇子皇女忙于争位,怠忽朝政,璇玑国力一日不如一日,这种情形下,如果新即位的皇帝不够铁腕有力,不能有足够的力量扫清政敌廓清政治,璇玑必将陷入永无休止的皇权争夺战中,迟早会亡国于新近崛起的大瀚或虎视眈眈的无极铁蹄之下,这是我凤氏皇族的江山,朕身为凤氏子孙,如何能让宗族承祧断绝我手?所以,这个皇位,只有能者居之。”
“所以你放权于子女,所以你一边传消息立女皇一边放纵诸子女逐鹿于璇玑三境?所以你给他们几乎势均力敌的力量,让他们在公平的战场上互相厮杀直至决出最后的胜者,不计生死?”凤净梵越说越发抖,越说声音越寒凉,“那不是一群抢食的野兽,那都是……那都是你的儿女啊!”
凤旋默然,很久以后静静道:“朕也是这样过来的。”
以皇位为饵,诱子女自相残杀,谁是最后的胜者,谁为王,犹如陶罐里养蛊,或是山野中训狼,于血肉厮杀中浴血而出,立于山崖之巅啸月的,定然是最凶最狠最能领驭群兽的那一只!
至于人命,至于亲情,和一国存亡相比,在凤旋心中,芥子耳!
这就是皇权场,这就是帝王家!
大殿中此刻真是静得一丝声息也无,所有人都被这一番父女对话冻着,虽在春夜,如坐寒冬。
坐在殿顶的孟扶摇即使早已猜到凤旋的打算,仍旧不禁为他此刻的平静坦然而浑身汗毛直竖,她不胜寒凉的抚摸着背上许宛的骨殖,似乎想从亲人中唯一给过她温情的母亲身上,找到点可以让她温暖的东西。
“好……好……好!”死寂一般的沉默后,突然爆发出女子疯狂而凌厉的笑声,凤净梵笑得浑身颤抖,笑得头发散乱,笑出满脸泪水笑出一身讽刺,“好!我的好爹爹!可笑我以前还瞧不起你,以为自己一直控制着你,还和母后一起轻视你的懦弱无能!觉得你不配做我父亲……我错了!你配!你真的很配!太配了!”
“净梵,”凤旋淡淡道,“做我璇玑皇族的儿女,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事,璇玑,是所有王朝中,唯一一个从来没有亲王的皇朝,这是为什么,难道你都没有想过么?”
凤净梵痴痴半晌,紧紧靠着榻边勉强支撑着身子,低低道:“想过……不过真的轮到自己头上,还是……想不到……”
“所以说你就不如扶摇了。”凤旋像以往很多次教导女儿治国与制衡之策时一样,依旧和蔼可亲谆谆教导,仿佛这些教训凤净梵还用得着般很有耐心,“扶摇对政治有很敏锐的嗅觉,她历经四国变乱,擅长政治斗争,实在是个很好的统治者,或者说,她旁观者清,朕的心思,你日日在身侧猜不着,她却好像很早就知道了。”
“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她就是那个贱种的?”凤净梵不看任何人,只盯着凤旋,嘴角一抹冷笑。
“不要这样说你妹妹。”凤旋温柔的道,“也不要小看你父皇,你妹妹这点比你强,她从来没小看过朕。”
孟扶摇在殿顶冷笑,道:“那是因为我深知璇玑皇族的变态,还有,我警告你,你再说一句你妹妹,我立即敲掉你满嘴牙齿。”
“朕早就知道朕有个女儿流落在外。”凤旋好像没感觉到孟扶摇的杀气,还是很耐心的对凤净梵解释,“朕知道她五岁失踪,而大瀚孟王崛起时,朕也曾经研究过她的经历,发现她是个完全没有来历的人,五岁之前的身世无人知晓,朕不知怎的突发奇想,便想我那失踪女儿,和这位年纪来历十分符合的孟王,是不是一个人?为了这个猜想,我派出了很多人,以各种不入流的身份出现在孟王身侧,什么事也不必做,只要得到她的容貌就成,当然,这是很难的,我这宝贝女儿几乎没有使用真面目的时候,但是面具戴得再久,终究有脱下的时候,有那么一两次就够了,画像带回来,找宫中老人一认,我再回忆下,也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