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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度世情绛珠为兄计·通俗务贾琏作长谋
却说宝玉房中,袭人见宝玉同湘云来了,笑道:“出去得也早,快过来梳上头罢,教云姑娘等着你。”宝玉道:“不必了,云妹妹已许了今儿帮我梳头的,你且忙自己的去罢。”袭人闻言,只得回来自己梳洗,心下便有些不乐,乃暗想:“若说是兄妹间和气,也该有个分寸礼节。就是亲兄妹,也没有这样儿的。”便想着何时劝说宝玉一番。那边湘云正同宝玉编好了辫子,两人一起往贾母房中去了。袭人无法,只得待他回来再做理会。那日晚间宝玉回来,不过劝得两句,见他面上有些不耐烦,也只得作罢,各自归寝,并无别叙。
不几日便是黛玉的生日,黛玉因他哥哥科考之事未完,到底有些悬心,也不甚有兴,不过同姊妹们顽笑一回就罢了。待过了日中,雪浪却来同黛玉笑道:“大爷已在前日订了一桌席面,就往姨太太院子里摆去,教姑娘晚上去呢。”此时惜春因府中有事已接了回去,迎春探春两个忙着家中事务,独湘云无事。黛玉见他也在,乃笑道:“云儿同我去吃酒罢。”湘云闻黛玉生日,往自己那里翻箱倒柜找了一番,皆不得好的同黛玉做生辰礼,正在懊恼,闻言笑道:“我原不知姐姐是今儿生日,竟没备下礼来,待日后补上罢。”黛玉本不甚在意这个,闻言道:“这算甚么。你二姐姐三姐姐那里忙,咱们不去扰人家,只你同我去罢。”湘云笑道:“二姐姐三姐姐自然没空同咱们顽,二哥哥却是有闲空子的,等我叫他去来。”黛玉本不欲唤宝玉去的,见湘云直口说出来,只得道:“咱们女儿家顽的,他来了只怕也觉得无趣。”湘云道:“原来林姐姐不知道,二哥哥是最爱同女孩儿顽的。如今我去叫他来,他定然欢喜。”一边说着,便出去了。黛玉没奈何,只得由他去了。
一时湘云同宝玉回来了,几人会齐,往梨香院而去。紫竹同雪浪先已到了,就在花厅里摆开,薛姨妈正在那里同宝钗姊妹两个坐着,见他几人来了,忙笑道:“你们来了,快进来。”一边又命倒茶,几人坐了。黛玉因自己哥哥不在,兼被湘云闹得有些着恼,面上便有些恹恹的。宝钗明知黛玉心中所想,也不好说得,惟拣些没要紧的话儿说来,几人顽笑。宝玉因见薛蝌不在,便问宝钗。宝钗原知因瑧玉同薛蜨都不在,故薛蝌觉得无趣,自避了出去的,又不好说得,恐臊了他,乃笑道:“铺子里有事,他自出去了。”宝玉便不理论,一时几人吃罢,黛玉便推天晚了,一径往自己房中来。
及至房中,紫鹃迎上来笑道:“姑娘可回来了。方才大爷使了人来同姑娘说,那边一切都好,那日的文章做得也顺,想来姑娘的生辰礼是有着落了的。”黛玉闻言先笑了,又想了一想,道:“他昨天可不就下场了?”雪雁在旁笑道:“想来是大爷前儿同小厮说了,专教今天来说的。”黛玉又掐指算了下日子,笑道:“再有四天就好出场了。咱们那边的房舍可收拾得如何了?”紫鹃道:“方才杜妈妈来回了,说这帐帘等物已是得了,家具一应都是现成的,已有几个小幺儿去打扫过了,只是屋里的陈设尚且要大爷姑娘掌眼。”黛玉半晌不言语,想了想道:“也罢了。当日来的时候,咱们的摆设顽意儿都在家里不曾带了来,前番给父亲家书上说了,已是教人送了些来,在那库房里放着呢;余下的想来过几日便也可得。我屋里罢了,只是哥哥那厢自然是有人来拜访的,少不得经心些。待那东西送来了,劳烦紫竹姐姐亲拿着单子去查点,好歹别落下甚么。”一面便从抽斗里将单子取出来,紫竹忙上前接了,见是:
绿地粉彩描金堆花纹六角形瓶一对
仿钧釉兽耳弦纹瓶一个
掐丝珐琅凤耳豆式盖罐一个
牛毛断大春雷琴一张
紫竹见了笑道:“姑娘好大手笔。这几件皆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上上品,老爷这许多年也就得了这些,就这们要来了。”黛玉笑道:“这京里不比扬州,正是皇城脚下,那个不是一双富贵眼睛。也不是我特特地要奢华起来,——自我来京里,也略去了几家拜会,心中也有些盘算了。况我们家只得哥哥这一个男儿,不给他可给谁?”一行又问雪雁前日教人去做的琴垫如何了,乃道:“这大春雷琴若配旧日那般琴垫,倒不衬。前日宝姐姐给了我一张西洋番花琴垫的画样,我瞧着倒好,如今也拿去教人做起来,比着这个绣二副鹅黄的来,拿咱们的鹿皮去做里子。”雪雁应了,自去分付。黛玉又看了一番账目,方觉困倦,自去安寝不提。
至凤姐儿出了月子,贾琏果然同他两个一起拜谢了贾赦同邢夫人。邢夫人知他夫妻二人如今方是真正同自己一心了的,心下暗自遂意,又打点东西赏当日伏侍的下人,那些老实本分的,惟自己是从的,一个个更有重赏。众人自不必说欢欣鼓舞,都称颂邢夫人不迭。凤姐儿又将可卿梦中所托同邢夫人讲过,邢夫人也深以为然,便自己同贾赦说知,贾赦虽不甚当一回事,见邢夫人连日操劳,却不好拂他这意思,乃从大房账上支了银子来交与他。邢夫人因觉太少,却知贾赦亦不肯多给,只得又添上自己几分私房,总凑了有三千两之数,交与贾琏,因道:“一时只得这些,若他日银钱凑手,我再拿来给你。”贾琏也知他父亲性子,感邢夫人助银之情,谢了接过。邢夫人见他收了,乃道:“我只将这事托与你了,好歹办得圆全,也见咱们守得祖宗基业。”贾琏躬身应了,自往房中去讫。
及至回房,贾琏同熙凤说了此事,自己心下又想道:“东府里珍大哥哥素日是个明白之人,他又是长房嫡子,如今敬大爷不理事,这祭祀之事一应由他掌管,少不得同他商量去来。”因此翌日便往东府里去,同贾珍一说,果然贾珍赞成,道:“兄弟此言深得我心。我素日也曾想,咱们这府里虽瞧着光鲜,内里却大不如往日了。旁人不知,我却是最明白的,少不得‘居安思危’起来。只是我父亲不理事,你们府上两位老爷又是长辈,故不好提得,没得教人说我败兴。今二弟既如此说了,索性往你们那里二老爷跟前问一声儿,看是个甚么意思。”贾琏见他同自己所想一样,心下畅快,笑道:“哥哥有言,兄弟无不从命的。”因贾政不日就将动身,故两人议定,便往荣府中来,寻着贾政,将此事禀告了。
却说贾政素日为人,倒也算得谦恭厚道,然总不以俗务为要,每公暇之时,不过看书着棋而已,馀事多不介意的;今闻贾珍贾琏说了此事,也不放在心上,乃道:“你兄弟二人能有这般心思,自是好的,只是我这里并无长男,也无人操持掌管。你们也知我素日不管这些的,少不得你二人多费些心思,若要银子,往你二太太那里支去。”二人闻言只得出来,又往王夫人那里回了。王夫人却不知其中利害,只道是两人又寻个甚么法儿来向这里要钱的,全未将置田舍房屋等语略放心上;闻是从贾政那里来的,又不好直接驳回,只得令丫鬟开了匣子,取了一百两银子与他两个,又道:“这祭祀之事原是咱们族中的公事,各房皆应当料理的。只是你兄弟如今年纪尚小,于这些事上不通,我同珠儿媳妇又不好出头露面的,少不得只有你们费心了。今取这一百两银子出来,权作祖茔四时祭祀同家塾供给使用,若不够了,再向这里来要罢。”
二人见不是话头,只得告辞出来,自去暗中商议。贾琏毕竟年轻些,教王夫人这番言语气得涨红了脸,对贾珍道:“二太太毕竟夫人短见,这一百两银子竟是打发花子不成?绰他这口气,倒像咱们两个作法子来哄钱使了呢!可见这好人做不得。”贾珍笑道:“他自如此,关咱们何事?横竖咱们两个已告诉了他,日后若有不妥,也怪不得咱们的。咱们只保得住自己就罢了,那里救得了这许多人!”贾琏因闻他这话不祥,忙问端的。贾珍冷笑道:“我实告诉你罢,我们那府上却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咱们两府同气连枝,可见你们那边如今定然也告艰难,不见二太太方才取了一百两银子出来,都肉疼成那般光景?说句大不敬的话罢,如今圣上年事渐高,到时候——”说到这里,便咽住了下半句话,转了话头道:“咱们总是要替自己打算的不是?如今既然议定了这个主意,自然就要做起来,二太太那一百两,咱们也给他们置些产业,到时也好说话。”
贾琏闻言不免悚然,回去又细细想了,心下掂了几个过子,终是往邢夫人那里说了这话。邢夫人闻言,也唬得变了颜色,道:“这话老太太知道不曾?”贾琏道:“瞧珍大哥哥那光景,是不知道的。”邢夫人半晌无话,良久叹道:“罢了,若当真说了,老太太定然又说你我说丧气话。待凤丫头将养好了,将这府里账目查对一番,瞧瞧到底是有多少亏空再做打算罢。横竖几年的光景还是有的,咱们娘儿们且暗中打点着。”如此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