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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离走进大殿,明显经过了布置,左右两边是连缀的长椅,高低有序,白色的帷幕以四根柱子为基,把灵堂围在中央。凤九负责主持请灵,夜青岚从旁协助,其余各脉掌座在二人身后肃立;一旁椅子上稀稀落落坐着别派的前辈高人,如德高望重的道真禅师,如以一己之力牵制星灵三个首领的苏北客,看到燕离走进来,皆向他微微颔首。
燕离持剑礼回应,然后到末座坐下,静静地看着。此刻正在进行的,是对阳泉君的请灵。所谓的请灵,只是一种哀悼仪式,请灵之后,死者的尸体入殓,如对剑庭有卓越贡献者,便可入葬剑神山,至于死者的本命剑,如无遗言交代,会放入洗剑池。
接下来是夜小浪,看到他的尸体,根本已没有人的形状,根本就是一堆碎的肉块时,燕离终于忍不住悲从中来。
跟燕离一样忍不住的还有论剑峰的首座陆无章,他抑制不住悲痛:“臭小子,你怎么忍心让为师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为师还私藏了很多剑招没有传给你,你怎么就”
请灵过后,便是入殓,此是后话。
酉时黄昏,天地已大暗,天心湖一片灯火通明,凤九站在悬崖上静静地看着,丝丝的冷风透过剑阵,拂动他的衣袍。
“事已至此,我再责问你,也于事无补。只是各派虽忌惮你的修为,却未必会淡忘此事。”他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燕离,“你跟魔族勾结覆灭道庭是事实,如今你又成了真君,他们表面跟你客气,心下里却警惕得很,都担心自家成为第二个道庭。”
燕离道:“无论他们想要怎么样钳制我,抑或用手段对付我,那都是未来才需要考虑的事,如果我们还有未来的话。摆在眼前的威胁是星灵,这是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
“那器灵救了你,要你出来取龙神戒,再回去找它,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事情未必能够那么顺利。”凤九疲惫地道,“我让万舟追踪着星灵撤退的方向,他们连同留守的,全部撤离了龙首山,通过天涯海角,所去往的方向,应该就是你逃出来的那个地方。”
“神州,狼神宫。”燕离道。
凤九道:“如果退守的星灵和星陨兽,全都围在狼神宫周围,凭我们的力量,恐怕是冲不进去的。”
燕离看了他一眼,此刻站在眼前的,不再是剑寒十九州的剑神,而是一派掌教,道统的延续者,几百万生命的守护者。守城与进攻,毕竟是全然不同的。何况如亲生父亲一样的师尊死在其眼前,这等打击,非亲历者根本不能想象。
“大师兄。”
冷风逡巡,撩起燕离的一缕鬓发,黑亮如星,犹如他星辰般的双睛,焕发着生命的活力。凤九正看到这一幕,不禁一怔,燕师弟的容貌,为何愈来愈年轻了?
“我这次本来也没有打算惊动很多人,”燕离低声地无奈地道,“我在人界,向这个告别,向那个告别,可是我的内心是灰暗消极的,我对此行并不抱有太大希望,认为它只不过是对我自己进行的一个救赎。”
“人活在这世上,要承担很多东西,做父母的责任,做师长的责任,做兄长的责任,做首领的责任,杀人的责任,犯罪的责任还有犯错的责任。”
他自嘲一笑:“我打算一个人完成它,就是因为我犯了错。我认为我的错误不应该由别人来替我承担。”
凤九道:“你现在改变想法了?”
燕离道:“这场战争,牺牲了太多,师伯如果不是为了帮我牵制无间,他面对死侍也不至于如此无力;道真禅师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受这样严重的伤势,更不需要付出十念珠的代价,用他毕生的心血来成全我的突破。我受了这许多恩惠和救助,怎么还敢自私地认为这是我一个人的事?”
他转身,目光灼灼闪光,定定地凝视凤九:“大师兄,我们必须主动去争夺生存的权利,我们不能坐等命运的审判。”
凤九看着他,心潮汹涌起伏,无言良久,神情逐渐凌冽,眼神逐渐凌厉:“你说得对,剑客之魂,必须迎难而上砥砺前行,剑客之剑,是用来披荆斩棘破除万难的。明日辰时,你到天剑大殿来,就算没有人支持你,剑庭和我也必定站在你这一边。”
“多谢大师兄!”燕离心绪激荡,诚挚躬身。
“你我之间不须如此。”凤九笑了笑,旋即环视天柱山四野,呢喃般道,“宝剑终究是要出鞘的,要让天下都知道我们剑庭的锋芒。”
燕离跟随环视四野,总觉得天柱山似乎也蓬勃|起来,一种激越的灵力在慢慢蒸腾。
师兄弟相视一笑,凤九举步回转,忽然顿足,回首道:“莲花座也有变故,掌教萧玉妍死于无常之手,顾采薇继承掌教之位后,虽顺利击退无常,至今却仍昏迷不醒,师弟得空可去看望一二。”
“薇薇她?”燕离心中一紧,点头应下,“我知道了。”
凤九自去,李香君从一旁走来:“公子,已通知下去了,晚膳后,在我那里集合。”
“随我去一趟莲花座吧。”燕离揽了她,化作剑光腾空而起。李香君好奇地打量自身,发现自己与燕离都被一种温暖的能量包裹,冷冽的风丝毫不能浸入,景物飞快地掠过,走马观花似的看不真切。忽听燕离在耳畔问道:“燕盟众人是什么态度,跟我说说,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李香君道:“众首领族长都表示支持公子,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燕离道。
“他们都希望公子能够坦诚相待。”李香君道。
“这个是自然的。”燕离道。
“公子。”李香君道。
“嗯?”燕离低头看她。
她抬头与燕离对视:“纸鸢姑娘怎么办?”
燕离心里一颤,剑光定在半空,他把李香君的头轻轻托在怀里,什么也没有说。剑光飞了一阵,来到天柱山东北方向的一个别苑群按落。
打听到了莲花座的位置,二人沉默着走去,来到别苑门口敲响。开门的是陆紫琪,看到是燕离,勉强一笑:“燕离,你怎么才来。”遂让二人进。
“薇薇现在怎么样?”燕离道。
陆紫琪领着二人在前头走,一面忧心忡忡道:“半个时辰前请了梁长老来看,我们都在等结果。要不是我刚巧出来打水,你就算敲一晚上也没人应你。”
来到一个挤满了莲花座弟子的大院子,二人到来,立刻引起了关注。
“哟,这不是太白真君么,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秋想容挺不顾形象地倚在门柱上,如果不是周围的姑娘都神情肃穆,她看起来简直像个拉皮|条的老鸨。不过她本身也长得足够美艳,无论摆出什么姿势,都绝不会难看的。
“秋宫主。”燕离越过人群,来到主卧的檐下,向秋想容抱拳。
秋想容眨巴了下眼睛:“怎么,来看我们掌教啊。”
“是,薇薇怎么样呢?”燕离道。
“你问我,我问谁去。”秋想容翻了个白眼。一旁的徐冰华向燕离微微点螓,“梁长老进去有一会了,应该就快有结果了。”
话音方落,卧房的门“嘎吱”一声开了,梁素柔看到门口挤得满满当当,不悦道:“都挤在这里做什么,影响病人休息。”
“听到没有,还不快散了。”秋想容懒洋洋喊道。众弟子只好四散而去。
燕离连忙迎上去:“梁大夫,薇薇她怎么样?”
梁素柔皱眉道:“她的身体很健康,只是心智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所以不肯醒来。她自己不肯醒来,我也无能为力,告辞。”说毕自去。
陆紫琪别过脸悄悄抹泪:“薇薇一定是在自责。”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啊!”燕离一急,忍不住抓住陆紫琪的手腕追问。
“你抓疼我了!”陆紫琪奋力地挣开,瞪了他一眼,然后才黯然地接着道,“她本来已识破了无常的行踪,本来有机会挽回这一切,因为和掌教纠缠离开的问题,才忽略了异常,导致掌教死在无常手中。”
“让我进去看看她。”燕离说着就要去推门,却被秋想容拦住道,“慢着。”
“秋宫主有什么指教?”燕离抬眼,目光自然而然地透出一股压迫感。
秋想容神情一个恍惚,当初在荡魔大会,这小子才什么修为,如今已是真君了?传闻终究比不上亲身感受来的真切,她的脸上已堆满笑容:“指教不敢当,只是这屋子里躺着的,是我们莲花座的掌教,不是你想看就能看的。除非”
“除非什么?”燕离道。
秋想容笑眯眯道:“除非燕真君肯在莲花座危难时出手相助,证明双方之间的友谊,那么真君自然就是莲花座的朋友,莲花座的朋友当然拥有探望掌教的权利。”
“我答应了。”
燕离毫不犹豫地应下,然后绕过秋想容,推门进去,顺手关上。床榻在屋子里的东南角,他走过去,只见暖帐下躺着一个俏脸煞白的少女,他的心一痛,捧起少女的手来:“薇薇,我来看你了。”
这话如同一个咒语,他的心神一个恍惚,突然被一个强大的力量吸去,等视线再次清楚时,眼前出现了一个美轮美奂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