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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愁思暗暗生,谁曾月下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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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大军距离不落城正大门隔着很远的山道,没有人能看清楚那个走出来的人生的什么模样。

    伏龙教二位宗主对视一眼,默契地点了点头。他们先是解开了身上厚厚的暗红长袍,然后又解开外衣,露出与自己的身体紧密捆绑的金身,二人各执半身,取出来就自然而然合为一体,由二位宗主共同执取。难怪般若浮屠与善尘潜隐六载,都没能找出金身的下落。

    金身双手合十,空洞洞的眼眶当中,蕴含着难以用言语注解的慈悲,金黄色的大圣之光普照方圆数百里之地,连姬无虞被此光笼罩,都鬼使神差般反思自己的行为,心底的魑魅魍魉几乎无法掩藏,只可惜他心性还算坚忍,没有真的被此光净化。如此至圣至洁之力,能克制金乌真焰也不足为怪了。

    伏龙教的人看到金身现世,口中念念有词,并五体投地地趴伏下去,献上了最虔诚的礼节。

    “一群愚昧的东西。”姬无虞不屑地收回目光,不经意间瞥向不落城大门前的山巅,瞳孔几乎本能地一缩,“可是昆吾先生?”

    原来金身的光芒也照出了那人的模样。那人穿着一身复古的衣裳,打扮像个士绅,看得出已很苍老的脸庞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让人觉得热情,亦不让人觉得冷漠。“失礼,正是在下。龙皇的太子殿下,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就您一个?”姬无虞的目光不住地去探视昆吾身后的大门,那大门敞开后就没闭上,但意想中的不落城的军队并没有出现。他做过无数的设想,这是他唯一没有想到过的情景。

    “就在下一个。”昆吾微笑说。

    姬无虞的脑子飞速地转起来,昆吾的单独出现,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讯号,他隐约抓到些什么,但是不太敢肯定。“不落城连斩我朝两个使者,似乎对我朝所期望的‘和平’不太认同。”

    昆吾道:“陛下说了,不落城超然于世,不受世俗的朝廷制约,是历来已久的。龙皇朝廷想要不落城俯首称臣,不是不可以,只要诸位之中有人能踏入不落城半步,不落城立即投降。”他又露出微笑,“陛下还说,快到她安寝的时辰了,希望尽快结束这个闹剧。”

    姬无虞一下子气得脸色都青了。想他堂堂龙皇太子,亲率大军来攻,对方不说御驾亲征,至少也要摆出相应的阵仗来,然而在对方心中,他甚至还没有准时安寝来的重要。“就凭昆吾先生一个?”

    “就凭在下一个。”昆吾微笑着说。

    姬无虞脸色铁青道:“既如此,昆吾先生何不动手?”

    “陛下说了,打架要占着理,先出手就不占理了。”昆吾微笑着说。

    打架?

    姬无虞怒极反笑:“好个唐不落!好个不落城!目中无人也要有个限度!”说着正要下令全军出击,前方突然发生异变。

    伏龙教二位宗主正在高度凝神的时刻,手中金身突然脱手而去,这在他们想来完全是不可能发生的状况。二人

    的反应极快,金身脱手的刹那,就要去重新捕捉,然而金身一晃,已飞去到天边。

    “菩殊寺的小贼!”刑月发出一声刺耳的厉叫。他已知晓了金身为何会脱手,因为与金身功法同源的人就在附近,金身会本能受到对方的吸引。

    “谁才是贼,请刑月宗主好好想想清楚!大法师的金身我收回了,菩殊寺不会跟伏龙教计较,但以后请远离圣地,因为你们的作为是在玷污大法师!”善尘接住金身,义正言辞地发出说话。

    “这处静域就是你的宏愿?”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他的心一紧,即取出一串珠子念出经文。偷袭善尘的绝流突觉一股强大的斥力将他逼出静域,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细心观察着静域。

    珠子是“无念珠”,空门“宏愿”相当于神境,善尘的“宏愿”便是无念之域,旨在消去自身的存在,完成“宏愿”的那一刻,能与天地融为一体,行使天道之法则。可惜他对般若浮屠动了凡心,这“宏愿”到死也无法完成。

    伏龙教的法门虽另辟蹊径自成一体,可毕竟脱胎于《大梵心经》,绝流又是个细心的人,很快觑出善尘的破绽,冷笑说道:“你这无念静域原来早已千疮百孔,是因为那个姑娘吧。”

    善尘正将金身交给般若浮屠,他决意挡住二位宗主,给般若浮屠逃走的机会。但是不管他如何焦急,般若浮屠取过金身后并没有离去。

    “哈哈哈,看来菩殊寺已经堕落了。”

    “你胡说!”

    绝流本就是为了刺激善尘,这一瞬间他觑到空当,一个闪身冲入静域,手刀已化作修罗之刃,无声却狠毒地穿入善尘的肚腹。

    善尘撑开无念珠扣住修罗之刃,一面试图使心境平复,用静域将绝流推出去。

    另一边,刑月看到金身落入般若浮屠手中,拳头一握,上面便布满大梵神力,轰然朝着般若浮屠的脑袋砸过去。这个粗鲁的老男人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一心只想夺回大法师金身。

    轰!

    拳头砸在一个透明的气域上。般若浮屠的身上浮现出崇山峻岭与惊涛拍岸。这正是她的宏愿:山与海。以同等的胸怀接纳这世间的善恶。

    “浮屠!”善尘一惊,手中无念珠用力一绞,试图逼退绝流。但是绝流身上燃烧起来,那火焰是杀戮的颜色,粘稠到几乎液化,不知要杀多少生命,才能浓郁到这个程度,看得善尘一阵一阵心悸。浓烈的腥臭,几乎要将他熏晕过去。

    “你这个恶魔!”他忍不住发出咒骂。

    “这点程度就受不了了?”绝流阴笑起来,“我可还留了三分力,是你太弱了啊。”

    不但善尘太弱,般若浮屠对上刑月,也根本不是对手。菩殊寺的法门就是如此,“宏愿”达成之前,不但修为,连肉身也比修行者孱弱,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斗法中稍微磕碰一下,就会粉身碎骨。

    般若浮屠未成的宏愿,

    终究是挡不住刑月的强攻,她奋力撑开刑月的一击,冲到善尘的静域里,一掌逼退绝流,并将金身交给善尘,“善尘师兄快走!”

    “不!”善尘没有接。

    般若浮屠严厉地道:“想想你身上的责任!我可挡他们片刻,你趁此机会快点逃走,我目不能视,这是最好的选择!”

    “我没想过能活着回去。浮屠,对师尊说,我已将我驱逐……”善尘将般若浮屠连同金身推向远方,目露柔光,远远地看着般若浮屠,他此刻再不是六年前那个腼腆少年郎,他变得成熟了,并且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的双手用力一撑,无念珠碎了开来,迎风涨大,彼此各有去处,同时有无形的线牵连,构筑出一个星芒阵。

    伏龙教二位宗主才要重新冲上去,就被这星芒阵困住。

    般若浮屠满面悲伤,这个结果她早有所预见,只是无法改变。护送金身回去,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除此以外都可以牺牲。她选择接受这个更为艰难但幸福的命运,幸福不是因为能活下来或者得到莫大荣誉,而是有人为她的前路披荆斩棘,倘若不感到幸福,又怎么对得起别人的付出?

    “休想逃!”刑月目露凶光,身上红芒大盛,血杀之气毫无顾忌地释放出来,一下子挣破了星芒阵,双拳各自打出去,“轰轰”两声,善尘的躯体就出现了两个血洞,哼也未哼地栽了下去。

    “你们两个废物,快点把金身给我追回来!”姬无虞愤怒地破口大骂,没有金身,他们拿什么来抵挡金乌真焰,可以直接退兵了。气势汹汹地来攻人家,灰溜溜地败退回去,第二天天机簿上的内容,一定会让他成为三界的笑柄,这让他如何能够忍受?

    “到此为止了。”山巅上昆吾忽然说话,同时上半身弯下去,如野兽般四肢着地,他的身体同时发生了巨大变化。

    待姬无虞看过去时,只看到一只巨大的满身银色毛发的狼站在山巅之上,慑人的眼睛再没有一丝温和,直如看着一群死物。

    “昆吾先生,您不是说不会先动手?”

    “现在情况变了。”

    “哪里变了?”

    “小菩殊是陛下的朋友,在下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她。”

    姬无虞还要说些什么,突然被人扛起来向远空飞速逃去。他惊疑不定道:“你们干什么?”他然后就看到远处的山巅之上,已只剩蝼蚁大小的小黑点,突然变为一个银色光点,那光点继而成为了光环,那光环不大不小,正好将底下的军队囊括,然后向前推进。

    如同突然出现的一轮清辉,轻轻地推过烈日平原,所有活物便人间蒸发。

    姬无虞从此再也不敢直视银色。

    翌日,最新一册天机簿上写道:龙皇百万军覆没于烈日平原,伏龙教全军覆没,在浪漫银辉的映照下,化作了历史的尘埃。

    从此人们知道,找谁都不能找昆吾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