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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凶案发生后陈延敖的尸体便一直留在殡仪馆,现在凶手正法了,案子也算了结了,剩下的便是一些手续和流程上的事,其中第一桩便是要让死者入土为安。
陈延敖十几岁就孤身来了甬州,这些年也几乎没再回去过,老家那边早就已经没什么人,警方便把电话打到了陈遇手机上。
李天赐行刑第二天,上午,天色阴霾,陈遇和黄玉苓去了警方指定的殡仪馆,没有任何仪式或者追悼会,尸体领出来后直接在火葬场就火化了,一小时后工作人员抱着一只盒子出来。
“家属吧?人没了,都在这,先入土为安吧。”
陈遇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来那只骨灰盒,旁边黄玉苓看了看,背过身去,没吭声。
两人在车里坐了很久,司机开车,但也知道大抵是什么事,所以这会儿司机不在车上,车上只剩黄玉苓和陈遇两个人。
黄玉苓从他手里接过盒子,四四方方的一只,上面简陋地雕了一些花纹。
“他说他从最初接近我开始就已经处心积虑,那时候他才只有19岁,然后在我面前演了三十年戏,什么都要争,什么都要抢,可最后呢?最后也不过就落了这么一只小盒子。”
人生大梦几十载,风光也好落魄也罢,最终大家的去处都是一样的,无非是一捧黄土一架白骨。
黄玉苓这阵子受了一些事的刺激,整个人似乎变了很多。
她用手摸着盒子上的纹理,纹理很粗糙,因为是直接在殡仪馆买的骨灰盒,并不是出自名匠之手,也并非什么珍贵材料。
陈遇不说话,他在这件事情里面的立场有些尴尬,但情绪不受控制,很多心情他只能摆心里。
黄玉苓抱着那只骨灰盒在车里坐了很久,眼圈有点红,但并没有哭,应该是被火葬场上空的烟熏红的,差不多临近中午的时候她才终于开口:“走吧,去给他找一块好点的墓地,毕竟…他是你父亲。”
没有追悼会,没有葬礼和任何仪式,陈遇找人在郊外的山上买了快朝南的墓地,位置挺不错,也算没有亏待,随后又找人刻了一块碑。
“先父陈延敖大人之墓”,旁边落款:子陈遇拜膜“。
从头到尾一直表现很冷静的黄玉苓在看到碑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这是她作的孽啊,当年贪图一时享乐有了陈遇,又因为性格里的侥幸和懦弱酿成这种结局。
她对不起陈家,对不起陈立发,更对不起陈遇,因为自己早年犯下的错误,陈遇必将成为牺牲品,往后半生都必须顶着一个私生子的骂名,可是他何其无辜?又何其无奈?
墓碑落成之后陈延敖算是入土为安了,黄玉苓红着眼睛在旁边看着陈遇跪下去磕了一个头。
一父一子,两人在一起呆了三十年,一直以叔侄相称,临到最后才得知两人的关系,但是造化弄人,短短几天陈延敖就走了,如今陈遇为他立了一块碑,天人永隔。
山里天气阴阴沉沉的,黄玉苓抹干眼泪走过去。
“你是不是心里在怨我?”
怨她当年不该贪图一时享乐做出这种伤风败俗之事,怨她这么多年受陈延敖蛊惑却一直被蒙在鼓里,更怨她当年不清不楚地把自己生下来,所有错都是黄玉苓一手造成的,如今却要陈遇用下半生的时间来背负一个“私生子”的骂名,往后他该怎么面对别人,又怎么面对自己?
“阿遇,其实我……”
黄玉苓过去轻轻扶了下陈遇的肩膀,试图解释,可是该从何说起?大错已经铸成,陈延敖也已经死了,该说的该做的好像都随一捧黄土埋葬,更何况还有任何意义吗?说了解释了又怎样,还能挽回什么,或者改变什么?
“你如果不想走可以在这继续站一会儿,我先下山。”
陈遇绕开黄玉苓转身,不等她把话说完便离开了墓园。
陈遇下山后又去了一趟警局,把陈延敖生前的遗物领了回来。
办案民警交了一只透明的塑封袋,袋子里装了一身带血的衣服,一张通往洛杉矶的过期机票,还有一部手机,另外又提了一只小号拉杆箱,里面装了陈延敖逃亡美国时带的行李。
“家属能领回去的东西都在这了,你检查一下,没问题的话麻烦在这张单子上签个字。”办案民警递给陈遇一只笔,陈遇简单看了看。
单子上列了所有从凶案现场带回来的东西,只是上面几项已经作为证物被封入证物室。
民警见陈遇迟迟不签字,以为有异议,于是开口:“当时从现场拿回来的不止这些,只是有一部分家属不能带走,我给你简单解释一下吧。”民警拿笔在单子上指了指,“护照经过核查确定登记的是虚假信息,所以不能让家属拿走,现场发现的大量现金因为牵扯到另一桩包庇案,虽然嫌疑人已经认罪,但案子还没最终判下来,所以这笔现金暂时由我们局里保管,等调查清楚之后再作决定。”
民警的态度还算亲善,只是陈遇怔怔看了单子一眼,没言语,拿过笔在上面签了字。
陈遇拎着袋子和行李箱回了宅子,黄玉苓还没回来,家里冷冷清清。
他拿着东西进了自己的房间,窗帘拉着,开了灯,把东西扔到床上,陈遇也随之一头栽下去,闭着眼睛沉思几分钟,最终还是爬起来把行李箱打开。
箱子里装了几身换洗衣服,简单的洗漱用品,电脑,还有钱包,钱包里少量美金和人民币,几张早就被冻结的银行卡,其余没人任何身份证明,并无特别之处。
陈遇又打开那只袋子,一件血衣,几乎已经被染得看不见原来的底色了,只剩一大滩一大滩干涸的褐红色,风干之后料子有些发硬,但还是能闻到上面的血腥气。
这是与他体内流动着的一样的血啊,陈遇顿觉有些喘不过气,把衣服重新装进袋子,又把里面那张机票拿出来。
机票早已过期,日期停留在陈延敖出事那晚,目的地是美国洛杉矶。
陈遇想要是当晚他赶上那趟飞机之后会怎样?现在是不是应该还活着,甚至拿着那一箱子现金正在洛杉矶重新开始生活?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命运之神把他的路都截断了,只到那,到那便是他的终点,他最终被李天赐用一把匕首结束在那间很少有人去的公厕里。
检查报告上显示陈延敖遇刺之后没有立即停止呼吸,在受伤到断气之间起码还有半小时,从凶案现场可见也确实如此,可是他还是没能逃脱死亡。
不知当时他有没有在里面呼救,或者呼救了却没人听见,毕竟那间厕所的位置比较偏,一般很少有人去,可陈遇猛然想起来一件事,他从袋子里掏出陈延敖的手机,开机,里面还仅存一点电。
手机密码已经被警方解了,陈遇翻到通话记录,点进去……
他记得陈延敖出事当晚曾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当时黄玉苓正在房间里念经,她说总觉得心里不太平,而陈遇过去敲她房门的时候便接到了陈延敖的电话,只是电话接通后对方什么都没说,独独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阿遇……”当时声音有些粗粝,还混着喘气声。
陈遇手指颤抖地把通话记录翻到最上端,上面显示了他的名字,也同样是这两个字——“阿遇”。
那是陈延敖在离世之前打的最后一通电话,从通话时间推断当时他已经遇刺受伤,可是却没呼救,更没叫喊,只是用最后一点力气拨通了陈遇的号码。
没人知道陈延敖为什么会这么做,人都已经不在了,这大概会成为一个永世之谜,可是意识混沌间陈遇只觉得心里压抑,呼吸困难。
他把手机重新装进袋子,拿了车钥匙出门。
第二天许亮一案正式开庭,庭上他承认自己为陈延敖办了假护照并订购了机票,包括他去机场给对方送现金的事,所有罪状他都一力承担,而之前陈延敖还涉嫌挪用大塍公款一案,所以许亮的行为属于包庇罪,按照国内律法被判处13个月有期徒刑,许亮当场认罪,悔过之意明显,并无一丝反驳之意,可是知道这事的人都清楚许亮只是“替罪羊”,江丞阳也不知允诺了他什么,大概也是金钱地位这类东西,哄得他去改了口供,又在法庭上把所有控诉都一力承担。
不过许亮也不过进去蹲几个月,出来之后可以从江丞阳手里获得一些实际利益,想想并不算太亏。
另外李天赐被执行了死刑,他在庭上对阮芸用毒之事供认不韪,同时也把钟佳丽供了出来,只是警方还是晚了一步,等申请下逮捕令去正式拿人的时候阮宅已经人去楼空。
或许钟佳丽一早就做好了有朝一日要出逃的准备,事发之后警方查了她的私人账户,发现早在几个月前她就把大部分个人资产转到了瑞士那边的银行,而出境记录显示她半个月前逃亡加拿大。
彼时中加两国还没有签订引渡条约,而中方也已经向国际刑警提出请求,请求发出红色通缉令,只是像钟佳丽这种案子在国际刑警眼里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无非就是为了篡夺家产伙同他人谋杀,虽是刑事案件,但最终动手的是李天赐,如今李天赐死了,钟佳丽充其量只是一个从犯。
国际刑警不会为了这么一桩案子去大动干戈,所以事情就一直悬在那里,没有进展。
陈韵的婚期将至,陈宅上下开始张灯结彩,门上都贴了大红喜事。
以前黄玉苓一直想攀上江家,盼这天也盼了很久了,之前为了撮合陈韵和江丞阳也做了不少事,一开始陈韵死活不同意,为此吵啊闹啊甚至还两度离家出走,黄玉苓也没少骂少劝,可现在临近婚期,她看着满屋子的喜庆之色不免觉得讽刺。
她心里到底还有陈延敖的,虽然陈延敖对她无情无义,但这么多年两人朝夕相处,黄玉苓怎能说放就放。如今陈延敖却走了,被人用刀刺穿脾肾,下场惨烈,导致这一结果的罪魁祸首是李天赐,李天赐也获罪正法,黄玉苓无话可说,但是她心里明白,江丞阳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若不是江丞阳在最后关头对李天赐“通风报信”,李天赐又怎么会去机场拦截,而如果李天赐不去机场,说不定这时候陈延敖已经在洛杉矶安定下来。
虽然黄玉苓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卑劣,有点善恶不分,但又能如何呢?恨也好怨也罢,都不如自己爱了三十年的男人可以在这世上好好活着强。
大概这便是女人的愚昧之处,也是无奈之处,所以黄玉苓对江丞阳怀恨在心了,自然对婚事也热衷不起来,她甚至撕了自己房门上的大红喜字,整日呆在屋里念经。
宅子里的下人都传黄玉苓疯了,痴了,而陈延敖挪用大塍公款一案也将开庭,包括杨立新在内的几位涉案高管一一逮捕,媒体上便分了两派人,一派为江陈两家的联姻恭贺祝福,看热闹似地八卦江丞阳给陈韵从巴黎订购了多大的鸽子蛋当婚戒,多贵的婚纱当礼服,现场布置将花费多少钱,请了哪些人,这场世纪婚礼又将多么风光无垠;而另一派扬言声名赫赫的大塍传媒只剩一个空壳子,股价大跌,财政掏空,陈家就要倒了,陈韵便是在这种喜哀参半的诡异氛围中迎来自己的大喜之日。
十月十七日,即大婚前的下午,网上已经充斥着江陈两家的新闻,这次江丞阳也算是下了血本,场面搞得很大,商政届都有大佬参加,甚至还请了许多一二线艺人,所以自然不缺眼球。
十七号那天应该是周五,沈瓷吃过午饭之后突然接到陈韵的电话。
“小瓷姐,有空吗?”那边声音冷淡,完全不像是即将当新娘的人。
沈瓷顿了顿,回答:“在上班,有事吗?”
那边停了几秒钟,继而传来略带坚定的声音:“能否帮我一个忙,晚上帮我把周彦约出来吃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