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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彦看着前面越走越远的身影,只能无奈笑了笑。
她是听不懂吗?还是假装听不懂?
答案显而易见,周彦心里有些失落,但还好,因为早就已经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她与其他女人实在不同,喜怒都不愿放在脸上,别人大概都觉得她过于冷清,可正是这份冷清让她身上总是带着令人欲罢不能又蠢蠢欲动的魅力。
算了,有些事很难勉强。
周彦很快就认清了这一点,于是拖着行李箱几步追上去,沈瓷那会儿已经走到池塘那边了,正要过桥,周彦三两步走到她身边。
“没想到这里面这么大!”他随意聊天,像是刚才那番话都没有说过。
沈瓷微微松了一口气,也用平常口吻回答:“对,很大,住了好几百号人,而且各种场所和设施都很齐全,所以面积不小。”
虽然外面门面看着很普通,可进来才能知道里头别有洞天。
周彦虽然只草草看了个大概,但单从刚才警卫的职业素养就知道这地方住的人都不简单。
“要不是你给我发了具体地址,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这里有个军区疗养院。”
一是外面门面实在不起眼,二是地理位置很偏,大概也是刻意为之的。
“这种地方弄得太高调肯定不好。”沈瓷突然接了一句,走在旁边的周彦顿了顿,但很快了然。
两人一同穿过池塘上的那架小木桥,往后再走一段便是沈卫住的病房了,守门的人自然又是一番盘问,毕竟里头管得严,所有人进来都需要凭牌子,而且这个点已经禁止家属探望了。
沈瓷只能把“远房表哥”那一套又搬出来演了一遍,加上周彦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也实在无害,这才勉强得以放行。
上楼的时候沈瓷走在前面,周彦拎着箱子跟在后头,他看着沈瓷消瘦的背影突然说了一句:“我发现其实你骗人很有一套。”
沈瓷走在前面脚步停了停。
“你是说我擅长撒谎?”
“就看你刚才跟警卫和守门保安说话的样子,居然脸不红心不跳。”
沈瓷低头轻轻拧了下手指:“可能是吧,毕竟这么多年我一直活在自编自演的谎言里。”
她的档案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就连名字都是假的,说完她自己都笑了笑,弄得周彦有些过意不去。
“抱歉,我只是随口开个玩笑。”
“我知道,不过没关系,事实如此。”她说完继续往楼上走,周彦只能垂着头跟上,直到进了走廊某间房间,有消毒水的味道迎面而来,他才突然反应,这里是疗养院,住着病人。
不大的一间房,装修有些老了,地上铺着老式带花纹的瓷砖,顶上是白色乳胶漆吊顶和日光灯。
靠墙摆着沙发,一张小床,还有桌子和柜子,剩下便是一张带栏杆的气垫病床,床头亮着一盏很暗淡的小壁灯,可以勉强看到上面躺了人。
“这是你……弟弟……?”问了一句很没意义的话,不然他不知道该如何打破房间里过于沉闷的僵局。
好在沈瓷并不在意,把床头的小壁灯调亮。
“对,我弟弟,沈卫。”边说边又替床上的人掖了下毯子的边角,嘴角弯着,“小卫,有人来看你。”
说这话的时候她似乎轻轻带笑,灯光下一张侧脸分外平静又柔和,可那一瞬间却分明刺痛了周彦的心。
他“有幸”听闻了她所有故事,那些苦难的过去,遭受凌辱的经历,可是很奇怪,大概是因为平时沈瓷给人的感觉总是幽幽然然的,所以有时候会给人一种她身上毫无痛苦的错觉,可现在当他看着床上躺的人,猛然惊觉她身上所背负的伤口与沉痛都是真的,那些屈辱也是真的,而沈卫便是那些罪孽最好的证明,但刚才看她为沈卫掖被角的表情,明明柔中带着笑意。
她在面对这些苦难与伤口的时候似乎并不气馁,甚至连一丝常人该有的暴躁都没有,这让周彦感到十分讶异。
他做心理医生这么多年,来找他“治病”的都是一些被生活与苦难压垮的人,他听过各种各样的厄运与诉说,但平心而论,真没几个能够“惨”过面前这个女人,可他们却经常或痛哭或咆哮,哭喊着活不下去了,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眼前这个女人呢?
再看看床上的沈卫,理着平头,穿着病服,轮廓瘦削,皮肤白净,如果不是一早知道他是植物人,大概周彦会认为他只是夜深睡着了而已,可见这么多年沈瓷一直把他照顾得很好,她从不曾放弃。
周彦忍不住轻轻咽了一口气,转身,看到旁边铺好的小床,还有桌上一本摊开的书籍。
“你一个人住这陪他?”再度打破沉寂。
沈瓷也从床前转过身来,轻轻撩了下挡在额前的头发。
“没有,平时要上班,所以请了一个阿姨。”
“护工?”
“不算护工,这里的护工费用太贵,所以在附近找了个有时间吃住都在这的阿姨,已经照顾小卫好几年了,人很好,手脚也麻利,平时都是她在这,我只有节假日的时候才过来替换她。”
周彦轻轻嗯了一声,又转身捞过旁边桌上那本书,翻到封面,天蓝色的封皮,上面是漫画版的两人一狗,看着生动有趣。
周彦忍不住笑出来:“你居然看伊坂幸太郎的书?”
沈瓷:“为什么我不能看?”
周彦:“总觉得这不应该是你喜欢的类型?”
沈瓷顿了顿:“你也看过他的书?”
周彦:“看过一点,以前小惋有一套他的亲笔签名,宝贝得很。”
沈瓷:“所以她是他的忠实书迷?”
周彦:“算是吧,虽然国内没几个人知道这个日本作家。”
确实如此,相比村上春树和东野圭吾来说,伊坂幸太郎这个名字对中国大众来讲实在有些过于陌生。
沈瓷脸色微动,笑了笑:“那评价一下他的风格吧。”
周彦:“风格?”
沈瓷:“对,说说看!”
周彦拿着书翻了翻,又盯着颜色跳脱的封面看了一眼:“我记得以前小惋评论过,说他的书写得大多天马行空,如果有喜欢他的书迷,那对方肯定也是思维跳脱,会经常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心里对某些人和事有固执的坚持,虽然迷茫,但还是继续前行的同类。”
沈瓷:“所以你是说我和甄小惋其实是同一类人?”
周彦摇头:“当然不是,你和她有太多不同之处。”
沈瓷没再接下去,只是把书从他手里接过来,翻看一下,笑:“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接触他的书,不过刚才一口气看了两个多小时,想听听我的理解吗?”
周彦把手撑住桌沿,换了个轻松的站姿:“当然想。”
沈瓷便拧了下书页:“书是我网上随便搜的,你不是让我尽量接触一些轻松的东西吗,看喜剧,小品,听无厘头搞怪的歌,这样可以缓解我的情绪压力,所以挑书也一样,我最近已经很少看风格过于压抑的东西了,当时搜这本书的时候评论出来一系列都是‘温暖,治愈系’的字眼,我以为是个欢快的小故事,但看了两个小时发现,似乎并不是这样。”说到这她便转身看了眼窗外的月亮,“故事很简单,情节甚至有些异想天开,但我觉得这本书就像太阳,天真浪漫却不失火热的力量,就像书中的主人公一样,面对持枪抢劫的银行劫匪,其他人质都是惊恐万分,可只有他会突然站起来,严肃地对劫匪说,‘让我弹弹吉他’。”
沈瓷说到这自己忍不住也笑了出来,眼角弯下去,那一点弧度荡漾得周彦心尖猛跳。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根本不是一本推理小说,而是生活哲学,教会我们要纯真又淡然地面对苦难,对生命要保存根本的肯定和热爱,坚定信念,敬畏生命,更要宽恕自己。”说完她眼梢还含着笑意,周彦却已经看痴了。
在这样气氛沉闷的病房中,她还能保持这份淡然。
“你……”
“我什么?”
周彦抿了下唇:“没什么,有机会我带你去趟日本。”
沈瓷一愣:“去日本做什么?”
周彦:“带你去见见写这本书的作者。”
沈瓷:“……”
……
那晚周彦留了下来,沈瓷没问原因,他也没有说,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平静又默契。只是沈瓷睡小床,周彦睡沙发,中间隔了帐帘子。
起初还没睡着,两人便隔着帘子说话。
周彦的声音真的特别好听,柔柔的又不失磁性,沈瓷一直觉得这是他能够成为一名优秀心理治疗师的法宝之一,所以与他聊了一会儿,沈瓷很快就睡着了,独留周彦一人看着暗沉的天花板。
人的感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他宁愿开两个多小时的车连夜赶过来,蜗居在这张沙发上,可他的热情却丝毫得不到她的任何回应,他也不生气,甚至有些甘之如饴。
周彦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翻了一个身,沙发太小了,腿都伸不直,轻轻一动底下老旧的弹簧便开始吱嘎吱嘎响,周彦苦笑,伸手将帘子撩开一点,从缝隙中看到沈瓷的睡颜。
她也侧躺着,习惯性用一条胳膊圈住自己的肩膀,睡梦中她都带着防备的姿势,可是睡颜很安静,轮廓柔和,他越发看痴了。
后来不知何时也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早晨被走廊上的说话声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