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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唯看寸丝对琴弦,浮尽沧桑了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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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四下寂然,二更将过,天绍青仍在苦练,自被柳枫提点后,她精神大振,迂久都沉浸在那氛围中不去,这样一种剧变,对她而言,简直是身与心的洗涤,殊不知是她改变了柳枫,还是柳枫改变了她。

    她忽然那般神往着柳枫,长剑一点一刺,须臾之间,总要浮现出柳枫的种种。

    此时,月光如练,温柔地从天穹洒将下来,照在远处,那如绣的苔痕似泛了一层银涛。

    四面屋宇数栋,小径边上,靡丽的花,梦一样的情思,绿树下点点的植被,花丛也带着飘飘渺渺的香雾。

    红遮绿掩,罗列着那样倾城的粉黛,连寒光也幻化成了晶莹,天绍青轻轻的起落,眼波是那般灵动,冲向霄汉时,奋力削出一剑,臂摇手动间,人与剑一体,自在升沉;或时而上下翻扬,将一阵天风聚拢,分心搅出成叠的剑影。

    她自由穿梭,望着飞花飘散,目光麻乱,值此时际,实已不能自己。

    劲风飘起,剑倏忽来去,荡落树叶满空乱滚,一霎时周围花浪互抱,悬浮于空。

    待收招立定,不知为何,她想及当日黄府之内柳枫那一掌,一念及此,飘身而出,整个人花嫣柳媚,恍如一位冶丽的天仙徐徐飘升了,陡然间,掌心朝前一推,只听砰声响处,一株老树分枝而折。

    天绍青凌空打了个转,飘落下来,见此更增了信心,单手将剑握紧,又一冲而出,熠熠的剑气满空流泻,带起剑吟辉辉,如夜莺拉开了暮色下的帐幔,正喜及撒欢。

    光散影流中,只见剑影飞叠,仙人在飘,光华时时爆涨,遏制不住。

    浓郁的落英纷纷垂落,绚丽已极。

    天绍青穿行而过,虽不见其招,但花海层层,已将她身子包住,煞是迷乱人心。

    收剑后,她似满心欣喜,喃喃自语了一声:“果然厉害!”

    这一幕恰被柳枫在暗处窥了个正着,原来他并未去远,一直在窥伺,见天绍青活学活用,暗道:“好聪明,居然将我当日的掌法一学就通。”

    他想起七岁那年在凌府的情景,当时也是练剑,大胡子叔叔终日指教自己,每次都会将进展一一报与外公,记得有一次说:“少主人真是天资聪颖,老爷只练过一次,便都记熟,还自己加以改变,威力更大呀!”

    “嗯,总算他父亲后继有人啦!”外公开怀的笑声,至今都荡在他的耳畔,目今回想起来,竟是这般美好。

    柳枫静静的立在荫蔽下,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绍青,心弦已颤抖,虽失落了旧梦,死去的灵魂却重新燃起,柔柔的眼神,欢快的呼吸,奇妙的痴念。

    他嘴角忽然露出了微笑,像梦幻一样的笑意,畅翔于一个从来都不敢触及的奢恋中。

    他紧紧盯着天绍青,朗然似剑的眉,悄悄展开了一线,清清亮亮的眸里,光芒本是炽盛的,却第一次露出温柔如水的风情。

    这一刻,似真似幻,是该也不该?

    他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是这样的甜,曾经所有的苦,都换来了值得的回味。

    星光是璀璨的,从婆娑的树缝里分射出来,照在他的脸庞,亦有了波浪般的朦胧,清辉流丽,浸浴着他的风华。

    他笑了,终于忍不住挨着墙,品嚐他们的相遇,相遇残酷,重逢美丽。

    无边的大地沉默着,欲静还动的风,撩动迷眼的往事,他辛酸,她冷质:“你有什么理由说黄老爷就是你要找的凌坤?”

    柔发飘扬,莹然的面靥,她的智慧,赋予她高贵,更焕发出不可多得的光辉。

    这多么神秘,似乎什么都糅合在他的疯狂里,“在我眼里,我的话就是最好的理由!不需要证明!”

    啊,冰冷,漠视。

    突然,她的语声更清扬:“黄公子纵然再不济,也有一份孝心,这点比你这种乱杀无辜的行径不知好了多少倍!”

    邪与恶的交织,使他此刻满颊流汗,这一场相知如在梦里,舒卷着一副难以忘怀的图画,不停地翻转。

    陈仓,青城,重伤,进攻自己,他的偏执,她的执拗,两两相对,他愤怒的大吼。

    追击,较量,那胆识,那果敢,有什么能比这种回味更甜蜜?

    柳枫刹那脑海里全是她,每一幕都令他心里狂喜激动,这个被自己叱为愚蠢的女孩子,她的纯真,善良,机变,似遥远又亲切。

    只因灵魂深处,这温情早已被他掩埋,多少年过去了,又被她唤起,于是从此她的影子,就驻在他的心里。

    天真的童年,相扶的快乐,重回时,是难以磨灭的舒畅。

    小小的船,美丽的相逢,记忆就那样开始了。

    “船家,快开船!”

    “有人追我,麻烦你,快开船吧,这些都给你!”

    央求的姑娘,呆愕的船夫,似曾相识的感觉,是那般酷似,不管经历多久,柳枫也忘不了小时候的痛。

    突然,响雷,雨丝齐齐涌来,接着一个温柔,一句关怀,回头的人,嫣然的微笑。

    理应是感动的拥抱,却成了害怕,成了彷徨,灿漫的姑娘,原来你这样纯真,完全不知道他是个假船夫,是那个杀人命、造杀戮、添冤魂的柳枫,是曾经伤害你,差点要你性命的柳枫!

    柳枫心里流泪了,不知所措,慌乱是因为苦,因为甜,还是因为痛?很久亦没有尝过被人关怀的滋味,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很开心。

    正想的入神,他忽被一声呼痛惊醒,抬眼就见天绍青在院中踮着脚走路,因此前受伤,后又一门心思练功,结果导致一步一艰难,手上失力,剑尖都扎在了地上。

    她按着胸口,面容皱作一团。

    柳枫远远看见,心知是五行阵戳中脚底带来的伤患,伤口极有可能已经裂开,当下快步上前,将她一扶,兴许是由于适才心念未去,只觉得她身子是那样柔软,一时有些失神,慌张道:“快坐下!”

    扶她在石阶上坐定后,他盘膝坐在后面,双掌运气,从她背脊要穴灌入真力。

    但有丝丝热流涌入天绍青身躯,直通丹田肺腑,她顿时舒畅多了,苍白的面颊也渐渐红润,忍不住道:“谢谢你!”

    柳枫不言语,只管凝神运功。

    天绍青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喘息,见他如此卖力施救自己,心下甚是感动,可一想到外面重重围困,便立时扭过头,诚心道:“蒙你三番五次相救,天绍青感激不尽!如今大敌当前,你须保存实力,不要为了我消耗太多真气,我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语气仍显得微弱,有气无力的。

    柳枫自知她是勉力支撑,截住话道:“不要说话!”又提上来几分内力。

    暗处蛙声不绝,给这如水的夜晚增添了几丝异样气息。

    柳枫起身的时候,已不如先前精神,一只手始终按着心口,天绍青转首,正将这个细微动作瞧入眼里,她敏感细腻,略一思索,已知定是柳枫伤势未愈。

    但即便柳枫一再虚耗,还愿意伸出援手助她康健,她焉有无感之理?正要说些什么,柳枫似也发觉了,匆匆瞥了她一眼,才接触到她的目光,就转面避开,佯作镇定道:“你且留在此间安心养伤,待过些时日,你我伤势好转了,再一同离开!”

    回头见天绍青凝视自己,若有所思,他也连忙背开身道:“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就快步而去了。

    天绍青独自兀坐须臾,便也回了房,三更之时,熟睡正酣,猛然被一阵砰砰锵锵的声响惊醒。

    她寻思半响,不明究竟,索性出房来看,行至一处小院,却发现柳枫蹲在一块石碑前刻字。

    那院落四面皆是精室,成环绕之势,正前面两屋中央劈开一条通途,铺有青石,通往外间的长廊,天绍青便从那条青石径过来,踮着脚掠到院内。

    她习惯带剑行走,所以停下步子的间或,因力气未复,故而弯腰曲背,以剑指地,撑住自己。

    彼时,柳枫背视着她,手里握着一柄小刀,点在石碑上雕琢,那石碑横放地上,被他身影一挡,天绍青便只能看到他手臂的动作,看不清字迹。

    旁边点燃一堆柴火,混杂着月色,照亮了整个小院。

    待天绍青走前一看,不及一丈的距离,隐约看见‘马希广’三个字。

    见她凝目张望,柳枫略是一顿,也朝后扫了一眼,讶异于她窥知了自己的秘密,一时间,心头百味杂陈,心酸、苦涩、难受,各种复杂情绪齐涌而来。

    他有种被人窥穿心酸的脆弱,眼里陡然泪光闪烁,也不知怎的,连忙扭头,握紧刀子,用力扎上石碑,刀在手中,越来越快。

    天绍青知道他其实很害怕,站在身后凝望他的背影,暗暗忖道:深更长夜,他不去休息,却在此刻碑,纪念那个不知道算不算朋友的马希广,是他的无情使得马希广死不瞑目,当时不能说出真相,令马希广命归黄泉。

    马希广致死也不知柳木风的真名,更不知柳木风是要击垮楚国。

    柳枫对待马希广的确无情,所有人,及死去的马希广都在怨恨柳木风,以为他是个冷酷的卑鄙小人。

    柳枫到底是不是,天绍青形容不出,只知道两军交锋,各为其主,但柳枫的手段也称不得光明,可他又未完全丧失天性。

    她很矛盾,若柳枫果真杀人不眨眼,为何要刻这碑文?

    是让良心好过?

    也许这一刻才是那个真正的他,是那个带着纯真的柳枫,天绍青心下触动,眼眶不禁一湿。

    回观柳枫,可能是有人站在身旁,也可能是要尽快刻完碑文,他忽然加快力道,两手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