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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老前辈这几天特别狂躁,所以予聆公子没有饭吃。
予聆窝在榻上被他拿着金针银针扎来扎去,几乎被扎成了个筛子,而那一向干净整洁、还带着些许兰草香的飘逸白衣,早就变成了一床脏兮兮的抹布。
“老头儿,人都说女人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狂躁不安,怎么你一个大老爷们……不对,行将枯木的老鬼……”予聆闷闷地望着面前那个快秃顶的老头儿。
“砰!”司徒老儿将手里的药材往另一张榻上用力一掼,冷笑道:“你现在再和我贫也没用,我说了不收徒就是不收徒,就是这一辈子再也炼不出过命金丹,我也还是不收!你想得好啊,买一送一……当我司徒剑是什么人了?”
“你做人做了百把年,怎么还那般小气?”少年苍白的脸上透着一抹不健康的乌青,就连说话也不如之前清朗,而平日的出尘之姿,早就被毁得鸡零狗碎,现在就是将他丢在扶城大街上,相信也没几个人能认出这是鼎鼎大名的予聆公子。
“是,我小气,你大方,你什么都可以送人,我的金丹你偷拿了送媳妇我不作声,你为她差点跑去阎王面前跳大神,我也不计较,可是你小子真是大方到顶了啊,就这么一转身,把刚修整好的媳妇就送人了,那姓箫的是哪路货,你我还不清楚?”
司徒老儿升起了丹炉,墓室里一片灼烫,金色的炉火燃起,明光照在少年脸上,忽明忽暗。
予聆自嘲地笑了笑,不搭话,翻身面对壁墙睡下了。
“一说这些你就装聋作哑,药在火上熬着,你给好好看着,若是够力气,记得把那几个碗给洗了。见不得你这死样子。”小老头儿将一顶半旧的布衣披身上,顺手理了理破破烂烂的衣袖,回头见徒弟还要死不活地背对外躺着,气得胡须翘起老高。“我走了!”
他气呼呼出门。
见予聆不作声,小老头儿便又得重复着提高了声量:“我走了!”
予聆这才转过身来,笑吟吟地道:“师父慢走,一路小心,别让女妖精给吃了。还有,记得帮徒儿把驴子还上。”
小老头儿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果断地扭转头,大步跨出了门槛。
予聆在他身后一直保持着春风盈然的笑容,直至他背影消失,那些虚伪的笑意才渐渐淡了下去。少年懒懒洋洋地爬下床榻,拾起一把破蒲扇,蹲在火炉边。
火炉鼎旺,可是却逼不出他的汗意。
他瑟手瑟脚地打着扇子,将另一只手扶在鼎炉的护耳上,感受着炉火带来的温暖……
卫嫤在梦中听到了悠扬的……驴叫。
而且这驴子叫声还是从头顶上传来的。
她被吵醒了。
第一眼看见静卧身边的表哥,她还有一点恍如隔世的感觉。迷迷糊糊地伸手,在梅山鼻下试探了一回,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嗯,还好,人还是活的。
她抓抓蓬乱的头发,趿着鞋子爬到窗边铜镜前一照,倒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镜子里的人两眼灰败,头发乱得跟个鸟窝似的,面上潮红,却只有染了两颊的一边一坨,瞧着像走家蹿巷的媒婆。身上的衣裳皱得早已经没有了原型。
乌夜翩至,房内昏暗,这脸这身影,映在镜子里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看着自己那乱七八糟的头发,与黑夜融合得不分彼此,她总觉得身后会钻出个什么东西来。
她迅速地拿起了一把梳子,却忽然想到一句民谚:“夜里梳头,给鬼看。”
给鬼看!脑海中飘忽着一道魔魅的影子,引得她手中上一颤,桃木梳就掉在了地上。
她低头去要去捡时,耳边还真的传来了驴叫。
她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
不是做梦!
“是谁!”她抬头看向屋顶。
这不看还好,一看倒把她给吓笑了。
刚才还好端端的房梁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人五花大绑地挂上了一头驴,一头大眼睛的黑驴。
方才还起伏跌宕的心绪,在与那驴儿四目相对的一刹那,被神兽们疾驰而过的铁蹄踏平。
她认出了那头驴,那驴子也认出了她。
驴子“咴咴”地叫起来,将尾巴撑得挺直,小眼神里几多委屈,几多忧桑。
是予聆?她下意识要推开窗叶,却想起这屋里还有个另外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难不成……予聆是看见在此间“摊尸”的梅山,所以误会了?
卫嫤手到窗边,却不觉停了下来。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云筝的声音:“相爷,小姐她已经睡下了。”
嗯,她是睡下了,可同床的还有一个男人啊。屋里什么境况,云筝是心知肚明。她平日里撒谎的次数也不算少了,但是这一次听起来却极度不自然。应该说,这是她头一次,在梦中情人面前撒谎。
“刚下朝回来,不放心这丫头,只是过来看看,不用叫她起身。”
脚步声响起,卫梦言已经快到屋门口了。
“可是相爷……”云筝心里琢磨着要不要把梅山在屋里的事抖出来,可话没说出口,卫梦言便一把推开了房门。她吓得一哆嗦,竟没跟上去。
“云筝,你说小姐在房里睡觉?”卫梦言向屋里扫视几眼,突然语气一寒。
“是……是在睡觉,梅六公了只是……”云筝声音干涩,两腿发软。
“那你告诉相本,如今这人呢?”卫梦言打了她的话,扬手一指,对面是一张空荡荡的床。
什么也没有!云筝循声望去,一颗高悬在喉间的心终于落回了肚里。
她嗫嚅道:“小姐兴许……是睡太久身子乏,所以出去走走……”
卫梦言知道女儿的脾气,倒也不怪罪,只是想想就又蹙紧了眉。
这丫头,身子才好一点,又跑去哪里疯了?乌漆嘛黑的,也不嫌麻烦!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去莆园里看看,顺面问问箫琰那边还缺什么,这次要不是他舍命相救,嫤儿也难以周全。若是看见小姐就让她来落英居一趟。”
云筝点头应下,想起早上发生的那件怪事,却又犹豫起来:“相爷,还有一件事……”
她鼓足了勇气抬头,定定地望向他,恰巧碰着他扭头过来。
天边残月悠然升起,月光似薄薄的银纱覆上了他飞扬的眉间,准鼻高挺,折射出淡淡清辉,竟比粉嫩妖冶的少年郎君好看了三分。
于是她就看呆了。
卫梦言听她欲言又止,便要发问,突然一滴温热的水落在了他脖子上。
他摸了一把,湿湿的,粘粘的,还有些臭。他一脸莫名地看向云筝,两人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屋顶,然后……他们看见了漆黑的屋顶上倒悬着一张长长的驴脸,正自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张大了嘴巴流口水。
两人同时露出了见鬼的表情。
卫嫤蹲在窗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好险。刚才要是晚一步让卫梦言看到自己跟梅山那样并肩躺着,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样的乱子。还好她反应快,一合手就将表哥塞床底下去了。
至于那驴子,她真的没办法。
以前体寒的时候还好说,至少能用得上一点点轻功,现在彻底完蛋了,她就连爬个窗格子都喘得跟头牛似的。卫嫤有些丧气地背靠着墙外望天。
天上那轮残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长得跟个水饺似的,看着就饿。她今天就只喝了几碗绿豆汤,以她那肉食动物的习惯,这根本不算是吃了。
罢了,还是趁机去厨房蹓蹓,祭五脏庙要紧,什么柳家,什么武林盟主,什么墨玉山庄,都去死吧。她拍拍身上的墙灰,站起来。
“啧!啧啧!”
不知从哪传来了嚼吧嚼吧声音,她还没来得及抬头,一根东西掉下来,正砸在头顶上。
从鸟巢似的头发里扒拉出一根被舔得光亮水滑的鸡腿骨,她微微一怔,刚想开口骂人,又一根砸下来,仍是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她。看来是故意找茬。
“是谁!”她气急败坏地跳起来。抬脸往上看,却只见参天大树巍然不动,银白色的月光透着树叶间的缝隙撒下一片明暗交叠的小圆点。枝桠间空荡荡的,头顶上根本没人。
“丫头,我在你后面。”一个哑嘶老迈的声音响起。她猛地回头,却依旧什么也没看见。
“谁在这儿装神弄鬼!出来!”她怒了,可话刚落音,脑后一紧,就被人揪住了头发。
“小丫头功夫没几下,火气倒是不小。来来,我们比划两下。”他还扯着她就不放手了。
此际正对月光,卫嫤也见不到那人的影子,但是若转头,就更是什么也看不见。
那人显然是有意捉弄她。
卫嫤虽然不能调动内息,但十几年勤奋练功得来的反应速度却没有变,像箫琰这样一流的轻功高手也很难逃出她的眼神,但今天遇上这人……似乎高明得有点离谱了。
卫嫤上蹿下跳地用了很多方法,却连对方的高矮胖瘦都没有估到。她不得不打起十二精神来。
“前辈神功盖世,想必是界外高人,却为何如此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相目示人?”、她声音不大,只保证身边三尺之内的人可以听见。但她淡色的衣裳很是扎眼,在月光晃荡了两下,守夜的家仆便已发现了这边的动静。两个家仆匆匆奔至,那藏来躲去的高人突然“隐身”了。
“小姐,夜半风凉,要不要让人去多拿件衣裳?”其中一名家仆看见小姐这一身狼狈惨状,有意找了个委婉的说法。
卫嫤抬起脸,忽地凤目眯起,唇角勾勒一丝狡狯的笑意。两名家仆同是心头一震,却见她突然出手,纤纤玉手在两名家仆中间的缝隙穿插而过。
“小姐!”两名家仆大惊失色,却同感周身一麻,不能动弹了。
“我看见你了!”
卫嫤恰恰捕捉到一抹银丝在那两名家仆身后飘过,逆光之下,竟显得有些透明。她唇角笑意未绝,陡然翻掌拍出,就在这时一条枯瘦的手臂探出,鸡爪似的手指张开来扣向她的脉门。
卫嫤不敢与人硬碰,见那五指抓来,便立即收回,退后两步,不料那手臂突然暴长,又一把拖住了她脑后的头发。
“小丫头的爪子利得很嘛,来,老夫倒要瞧瞧,你还有什么本事没使出来。”那人手指一松,卫嫤借机又攻出两招。经过方才他那一拉一拽,她至少确定了一点,这老头子不高……至少没有她高。而此际她化掌为指,取的就是那老头的眼睛。
“小丫头忒毒,不招人爱!”老头儿推开了那两个呆直的家仆,双掌一夹,扣住了她的手,“反应不错,骨骼嘛……”他眸中精光一闪,突然欺上前来抓向卫嫤的后颈,就像抓猫儿似的。卫嫤心中一惊,想要挣开,却猛觉一股强大的吸力扑面而来,将她整个脑袋都吸入了那小老头儿的手心里。她吓了一大跳,这时想挣脱,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力量对这老头儿而言,无疑是蚍蜉撼大树。
这人是何来路?她为什么要对自己出手?
那驴……
脑海中灵光乍现,她猜出了这老头儿的身份:“你是予聆的师父,对不对?”
难怪予聆只是认夏侯罡作义父,难怪予聆的武功会比夏侯罡高明那么多,原来他还藏着个这样宝贝师父没有显山露水。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