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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光划破苍穹,照亮了大半边天,一向平静的定壤湖像巨龙翻身似地,陡然掀起丈余高的巨*,雨越下越大,越下越猛,卫嫤站在雨中,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却依旧不肯跪下,她咬紧牙关看着卫梦言,仿佛已经不会眨眼。
那样凶悍的眼神,根本不像是人类,而像是久居深山行凶的野兽。
卫梦言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女儿居然会这么倔,他还想打下去,可心里却隐约明白,这就是打死了她,也无济于事。
侯白捧着长棍无所适从。
“我没错!”她目光如炬,“就算是犯夜,也轮不到堂堂左相大人督罚。爹爹若执意认为嫤儿该罚,不如就公平点,将嫤儿锁起来送官究办!四十军棍,我还受得住!”她说着,将袖口一挽,干脆就抬起双手来,一副听候发落的架势。
“好,好……居然还敢威胁本相了,不肖女,你长进不少!我卫梦言横行官场数十年,竟会吃你这套?来人,将小姐给绑了,送官!”
“相爷,万万使不得!小姐身子孱弱,要是吃了那四十军棍,还能有命在!相爷,你不看在老夫的份上,也该顾念夫人这点血脉啊!”侯白立刻就慌了。
“吾意已决,动手!”卫梦言凤目暴圆睁。
“相爷!”侯白无计可施,只好棒着家法双膝一屈,跪在了卫嫤与卫梦言之间。
“侯叔,你起来,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今天既然开了这个口,就没想过要全身而退,口口声声说多疼爱女儿,其实还不是想把姻缘作人情,堂堂一国之相,既能将陌生男人放进园子里来放养,就容不得女儿私自夜出会情郎?原来相国千金还不如扶城里的寻常女子,那我呆在这园子里还有什么意思?整天看着头顶方方正正的天空,看着那些鸟儿在高墙外飞来飞去?我不喜欢!我不愿意!”卫嫤将侯白托起,转向卫梦言道,“爹,如果你指望女儿能为你拴住王佐的话,就当从来没生过这个女儿!”
“死丫头,你还真敢说!”卫梦言做梦也没想到平日里懵懵懂懂的小丫头居然会当面说出这样的话,他这一气,胸口痛起来,额角的冷汗便是一粒粒地往外暴,他伸手抖了半天,才指着卫嫤吼出来,“做错事还有理了?好,送官,送官,我不管了……我什么也不管了……”
卫嫤见他转身,当即也背转身子,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她全身已经湿透了,连夜淋了两回雨,冷一时热一时,早就些撑不住,只是挺着这口气,一定要走出这个门口。卫梦言偷偷回脸望了几回,看到都是决然的背影,一时间心中也不说出是气愤还是悲凉。
箫琰和小枇杷闻讯赶来,看见怀梦轩此际情景,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姓箫的反应迟钝,当即拉着卫嫤的衣袖就跪了下来:“相爷,小姐年纪还小,得慢慢教,她也是气急了才顶撞相爷!还望相爷明鉴!”
小枇杷也跪下来:“相爷,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在园子里看着小姐的,是那个予聆不好,是他心邪,老是勾引小姐!小姐才会着道!”
箫琰见她口没遮拦的,不觉细目一扬,露出些愠色,他跪行两步到了卫梦言身边,伏身道:“主子不妥,恶奴当罪,箫琰某愿受罚。”
卫嫤身子一震,突然厉声道:“箫琰,我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还瞎起哄做什么?他要赶我出去,我出去就是,这天大地大的,在哪儿不是呆,就是在扶城讨饭,我也心甘情愿。我再说一遍,今夜之事全是我一人所为,与你们毫无干系!”
“箫琰的命是小姐的!”箫琰拉住了卫梦言滴着水的的衣角,叩首道,“箫琰心不事二主,小姐若是去了,箫琰唯有重操旧业……”
“是啊,小姐,我们十六个人的命都是小姐的,就是受罚也是一起的!小枇杷皮糙肉厚,不怕打,相爷若是要动手,只管打枇杷!”小枇杷也爬过来,跪在了卫梦言的脚边。园子外边不知何时已挤满了人,见箫琰与小枇杷跪下,立即跟着黑压压跪了一地。
卫梦言瞥了一眼,发现这里边不单有金平跟来的护卫,更有同住在莆园里的家仆,男男女女扎成了堆,一个个都淋湿了,脸上亦是煞白地一片。卫梦言没想到一个卫嫤居然可以牵动整个宅府,待到发现时,他才察觉到面前这个小女子是多么陌生。
得人心者得天下。卫嫤从梅府过来才数月,便跟一帮下人打得火热,到头来她还真成了恶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原本他也没错,可是放在卫嫤眼里,他就是千差万错的大坏蛋了。
“主子不妥,恶奴当罪,说得好听!老侯,不必客气了,将这些人一并押住了往死里打,打到小姐认错为止!”卫梦言本不愿意将这些手段用在自己女儿身上,但看着情势越发不受控,他心里突然不安起来,就像停在手心里的蝴蝶,突然不顾粉身碎骨也要振翅飞离。以前左相府的家仆都是听侯白的,现在却分裂成了两派,而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另一派的瓢总把子居然是自己那个飞天蜈蚣似的女儿。他平时以为这丫头出去玩闹也倒便了,现在居然当着他的面收买人心与他作对!这让他一家之主颜面何存?
卫梦言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后悔。
当初送女儿是金平,原是为了她好,却不意落下此种恶果。这些三教九流的护卫,原本是没有资格留在左相府里的,无奈女儿护短,便只好由得她,本想着有些奇人异士跟着会安全些,没想她竟仗着这些人有恃无恐了。
侯白不敢打小姐,但惩罚起下人来却毫不含糊。卫梦言这边才发话,那刑杖就抬出来了。
小枇杷虽然自诩为糙皮小娘,但其实也还是个孩子,每次被打她都是叫得最大声的,这回自然也不会例外。而一向爱惜皮囊的箫琰这时倒一声不吭地趴在了泥地里,他五彩斑斓的衣服很快就沾上了泥泞,他一向整洁葱白的手指也染上了污垢,然而,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刑杖打下来的时候,小枇杷最先叫起来,箫琰一时情急捂住了她的嘴,却被她狠狠咬了一口。歪歪扭扭的牙齿下,手臂居然破了皮,鲜血和着雨水就这样流了下来。
卫嫤站在旁边,看着手臂粗的木棒砸下去,打在人身上发出啪啪地脆响,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军营的弟兄们没陪她少挨板子,她不叫,他们便也不叫,虽然事后一个个都哭爹骂娘地,还有人捱不住恨意冲上去要揍她,可是后来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他们也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他们是她的兄弟。
撇下这个大小姐的身份,这些陪着她一起受苦的人,这些甘愿为她挨笞的人,谁又不是她的兄弟姐妹?
卫梦言果然歹毒,明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便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折腾,他无非是想拆散他们之间的这重联系罢了。如果她认错,一切都可以揭过,她还是千金大小姐,还是卫相的心头肉,还是得屈从,得驯服;如果她弃箫琰等人于不顾,独自转身离开,亦可令卫梦言如愿,至少,她再也不配拥有这样铁实的后盾。
不过……卫梦言啊卫梦言,你似乎小看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小枇杷,痛不痛?”她突然停下步子,慢慢地踱过来,虽然步履虚浮,虽然两眼眩晕。
“不痛!”小枇杷松开了箫琰鲜血淋漓的手臂,咬牙挤出两个字。
“那箫琰,你痛不痛?”她弯下腰去,淡然伸手,支起了他漂亮光洁的下巴,经历痛楚之后的箫琰,褪去了一身阴柔,而这样的他,似乎看起来更令人心神摇曳。如果运起内气抵抗,他可以做到毫不伤,但他没有。最爱耍心机的人,在这一刻居然没有心机。他平时与侯白的关系最好,可最终,也没有刻意开脱,甚至连眼神都吝于奉送。胆小的他,在关键时候,也是铁骨铮铮的好汉。
他听到卫嫤的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深深地望着她,好像永远也看不够似的。
“真的不痛?那我也不痛!”
她笑了笑,突然从发间拔出一根簪子,果断地向自己的肩膀上扎去。
“嫤儿!”卫梦万万没料到,女儿为了下人居然做出这等自残的举动,顿时就呆住了。下一刻,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输了,输得彻底。同一个小丫头比心机,他居然如狼狈。他之于她,便像是剑花舞蹈表演再好,也及不上狠辣毒厉的三板斧,卫嫤果敢地切中了要害。鲜血沁出了深青色的骑装,颜色渐郁,空气里渐渐飘来了一阵血水独有的腥咸。
“小姐!”原是跪在怀梦轩门口的人全都涌了进来,卫嫤紧紧地攥着簪子,站在跪伏的人群之中,像个不可一世的英雄。
“不痛!你们受一分,我便也跟着你们受一分,你们不怕,我也不怕!”她拔起簪子,手心已染了血,她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嫤儿!你这是要同爹的作对到底了?”卫梦言发现自己太不了解这个女儿,不错,她是聪明,可聪明之中总带着三分霸气,太聪明的人总是只愿意对自己好,只有勇义霸气的人,才会舍得豁出性命。这丫头若是男儿身,必然是个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可惜,她是个女儿家……不,不对,昔圣武皇后不也是巾帼红颜么?凭什么说他卫梦言的女儿会差?
“嫤儿!姨父!这、这都怎么回事!嫤儿,你的手怎么了?”梅山匆匆赶来,一进园子就傻眼了,他一眼看见的,仍是鹤立鸡群似的娇俏身影。他顾不得向卫梦言行礼,从袖口扯出一张帕子便攥着卫嫤细细包扎起来。
王佐随后行至,向卫梦言微微一礼。
“相爷,还打不打?”侯白如同从噩梦中惊醒,光看着卫嫤肩上狞狰的伤口,就一阵阵发昏。其实想想卫嫤真没犯什么大错,比起打国舅、踢馆子,这已经是芝麻绿豆的毛病了。其实,卫小姐喜欢予聆公子,全京城的人乃至于圣上都知道,卫梦言又何至于生气成这样?
“别打了别打了!都别打了!快去找乐公子,快去啊!”梅山顾不上僭越,站在人群中又是挥手又是跺脚。
“打……不痛,一点也不痛!”卫嫤迷离着眼睛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伤口一直地流血,隔着衣料也摸不出有没有伤着筋骨,当然,最好可怕的是,梅山摸着了一手血,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了一眼,双目一翻白,居然仰天晕了过去。
他太紧张卫嫤,以至于完全忘记了自己晕血这回事。
这一下,可真的要请神医府的人来看看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