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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风已经有了彻骨的寒意,路过庭院的小铃铛紧了紧自己的衣领,俏声高叫:“常乐姐姐!”
正跟两个木匠蹲在地上的常乐,扭过头道:“喊什么,我在这儿呢。”
小铃铛便轻快地蹦跳着过来。
常乐直起身子,低头看着两个木匠,组装打磨一个怪模怪样的木头家什。
小铃铛道:“姐姐你身子才刚好一点,伤都没好利索呢,不好好在屋里躺着,老往外头跑,这东西我瞧你做了两天了,椅子不像椅子,车子不像车子的?”
“这叫轮椅。”常乐看着木匠已经快要完工了,“自从剿灭了逆党,皇上的身子便大不如从前了,走几步路都得人扶,我这才想了这个东西,等弄好了以后,皇上坐在上面,只叫人在后头推着,出行很是方便。”
小铃铛围绕着轮椅瞧了一圈,笑道:“姐姐真是有主意。”
她刚说完,常乐便咳嗽了起来。
小铃铛忙扶上去道:“我就说你不该到处跑吧,看看,伤也没好,又得了风寒。药已经熬好了,赶紧跟我回去喝药。”
从司正房出来以后,尹淑妃让太医给常乐做了详细的检查,除了多处的皮外伤,她还有轻微的骨折,还有几处软组织挫伤,外敷内服的药开了一堆,太医嘱咐静养,不可做激烈的动作。
只是常乐心里一直闷闷的,在屋子里躺不住,稍微好一些,便开始折腾这个轮椅,正好这几日天气转寒,她身子弱,便得了风寒,时常咳嗽。
小铃铛强制把常乐推回屋子,盯着她喝了药,幽幽地叹了口气。
常乐挑眉道:“小姑娘家家的,叹什么气。”
小铃铛道:“我哪里是给自己叹气呀,我是为姐姐你叹气。我年纪小,不知道姐姐心里有什么烦恼,但想来想去,也只有为了容王殿下罢了。”
常乐脸色微微黯淡,没精打采道:“你知道什么。”
“我当然知道啦!姐姐被岫岩冤枉,又被那个罗子骁欺负,可是容王殿下却一直没有出现,连派个人来慰问一声都没有,难怪姐姐心里难过。”
常乐不说话。
那日尹淑妃派御林军搜查整个皇宫,却始终没有发现罗子骁,地毯式的搜索,居然都能被他逃掉,可见此人的心计。
见识过罗子骁的疯狂,在常乐心中,他便如同一条毒蛇,总觉得时时刻刻都在暗中窥伺,一有机会就会窜出来将她狠狠咬上一口,用剧毒的涎水将她弄死。
在这种急剧缺乏安全感的时候,赵容毅,却一直没有露面,对她的情况连问都没有问一声,常乐的伤心怀疑,可想而知。
难道他登上了那个位子,就变得无情了吗?
还是说,他自诩身份高贵,已经不把她这个小宫女放在眼里了?
赵容毅,已经更名为赵曦,成为大庸的储君,他日理万机,他高高在上,隔着一道宫墙,却遥不可及,她跟他的距离,似乎变得空前遥远。
常乐想起了这几日听到的流言。
在逆党谋反一案中,御林军左统领傅腾立下大功,成为皇帝和容王跟前的第一红人。据说,皇上有意把傅腾之女傅月环指给容王为正室。
傅月环痴恋容王多年的事情,庸京城人尽皆知,如今她成了功臣之女,若能得到皇帝的指婚,真正是修成正果,叫无数闺阁少女羡慕。
在这样的少女们心目中,这自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天作之合。
赵曦成为储君,朝堂面临着新旧交替,许多朝臣都在费尽心机地向赵曦的羽翼靠拢,希冀在新帝即位后,仍让能够保留自己的荣光,能够在朝代更迭的浪潮中屹立不倒。傅腾无疑是这些人的一个典型代表,如果傅家能成为国戚,与傅家交好的所有朝臣都会受益,而以傅家为代表的武将也能得到重用。
所以很多人都对这桩婚事乐见其成。
虽然皇帝还没有真的指婚,但是宫中已经将这个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了。
春华宫中的宫女,有尹淑妃约束,虽然不会故意说这些,以免刺激到常乐,但是毕竟常乐还是听到了这样的话。
她当然是免不了心情忐忑了。
身处这个时代,她当然知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事情。如果说从前,她还希望攒钱出宫,嫁个一心人,过平安殷实的小日子;在与赵容毅相知相许之后,她便已经歇了这个念头。
以赵容毅的身份,是绝不会只有一个女人的。他没有成为皇帝的时候,常乐或许还有一点希望,争取成为他的正妻;如今,皇帝之位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常乐在大庸毫无根基,不过仗着天子近侍的身份,还有一些体面,又如何能有资格,成为他的正室,做大庸的国母呢。
常乐爱赵容毅,真心地想与他在一起;可是她又不能真正地接受与其他女人一起分享他;更不敢想象将来有另一个女人与他并肩站立,而她却只能卑微地在底下仰望,每日只能倚门期盼他的临幸。
一方面,她不得不对这个时代屈服,另一方面,却又不能真正从心底接受赵容毅拥有庞大的后宫。
矛盾纠结之中,常乐对于见赵容毅,既充满期待,也充满恐惧。
小铃铛虽然极力想让她高兴起来,但小姑娘才多大,根本就不懂男女情事,自然也说不出能触动常乐的知心话。
尹淑妃身边的一等宫女碧梧送了一件新衣裳过来。
“天气冷了,今日发了今年的秋衣,这是娘娘特意叫人为常乐你量身做的,你快穿上试试。”
常乐蔫蔫地道:“谢谢姐姐,衣裳放下吧,我回头再试。”
碧梧见她脸上一点光彩也没有,又见小铃铛愁眉不展,就猜到了她的心思,笑道:“你其实都是些皮外伤,如今也好了大半了,虽说还有些风寒,但老待在屋子里闷着,也不利于康复,要我说,御花园的菊花开得好看,有些早梅也开了,你倒不如换了新衣裳,出去逛逛,心情也会好一些。”
碧梧是个很热情的人,性子开朗乐观,说话语速很快,富有感染力,说着话的同时,她便已经拉起常乐,逼着她去换衣裳了。
小铃铛也在旁边怂恿。
常乐也不想整日沉浸在乱糟糟的心事当中,便半推半就地换了衣裳,被碧梧和小铃铛扯着出了春华宫,往御花园去了。
御花园中的菊花确实开得好,其实如今已然深秋,快要入冬了,很多菊花的花期都已经过了,只是宫中有一个特别的品种寒菊,最是耐寒,倒是最近才开花;另外再有几枝疏朗的早梅衬着,秋风飒飒,倒也景色宜人。
碧梧和小铃铛挑着一些有趣的话题,不停地逗乐,慢慢的,常乐也露出了一些笑容。
正当三人心情愉悦之时,迎面一群人走来,当中簇拥着一个明黄色衣裳的女子,耀眼生辉。
“是傅小姐……”
小铃铛嘴快,一说出口就后悔了,转头去看常乐,果然见她笑容尽散,面露犹疑。
这时候,傅月环等人已经走到了面前。
傅月环进宫,身边婢仆环绕,有的是她自己进宫带的侍女,有的是宫里面的宫女,还有负责引路的内侍。
常乐、碧梧、小铃铛给她见礼。
傅月环一把扶住常乐的手,道:“咱们也是旧识,何必客气。我听说你日前受了冤枉,身上带了伤,如今可都好了?”
常乐被她握着,并不自在,但傅月环也没得罪她,她也不能给人家甩脸色,只有答道:“多谢傅小姐关心,奴婢已然好了。”
傅月环没有察觉到她的疏离,只是微笑。
常乐见她耳朵上带着金环明珠的耳坠,衬得她一张脸雪肤玉肌。今日的傅月环,与往日的傅月环,有很大的不同。
往日的傅月环,一颗痴心付流水,眉宇之间总锁着一缕清愁;今日的傅月环,便如拨开云雾见青天,满脸都是光彩,眼神里充满了希望,令人心折。
常乐心中酸楚,道:“傅小姐这是从哪儿来?”
傅月环道:“听说太后身子不爽,去长寿宫拜见探望。方才顾公公来传话,说是皇上召见,命我去大庆宫见驾。”
顿了一顿,她脸上露出一丝羞涩:“听说……容王殿下也在……”
常乐眼神一闪,轻轻捏住了手指。
傅月环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态,像是害羞的闺蜜一样望着她。
“小姐!咱们该走了,可不敢耽搁了见驾。将军说了,今天——皇上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傅月环身边一个下巴尖翘,嘴边有一点浅浅的美人痣的女孩子说道。她的声音清冷,很有穿透力,就像一根针,在常乐心中飞快地扎了一下,不是很疼,但那种尖锐的触感,非常地难受。
“是了,一见到投缘的朋友,便忍不住多说几句。那么常乐,回见。”
傅月环冲常乐微微点头,带着身后的一群人,怡然穿过御花园,向大庆宫方向行去。
常乐怔怔地站在原地,脑中翻江倒海,全都是赵容毅和傅月环的身影,颠来倒去,盘旋缠绕,像鬼魂一样,在她眼前不断飞舞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快,直到她眼前发黑……
“常乐姐姐!”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听到的只有小铃铛失声的尖叫。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