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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会试中大魁天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首先就是要在北京城中找到住处:椿寿家的祖宅位于西四牌楼的帅府胡同,整理一新倒是就可以入住的。但是却也不代表事情就这样完结,正好相反,大把的事情要等待他料理:首先是要把太太和孩子接到北京来,还要雇请仆人,管家,听差,处处都要他负责打理,处处都要花钱。凭在翰林院应得的戋戋之数,如何应付得来?他是第一位满清异族状元,旗下有这样一笔公出银子,再加上一些诸如‘襄题’,‘寿序’‘墓志铭’之类的外快可以填补,却也总还是不敷使用。
太太到京,为他带来老父亲给他的一千两银子的封包,崇实心中难过:椿寿虽然是旗下公子哥出身,为人却很是正派,除了俸禄和养廉银子之外,狷介不取,又是在江南为官,到处都要讲排场,本身也不很宽裕,从中为自己挤出一千两,怕也是很难为老人家了。
话是这样说,有了这一千两银子,他在北京的生活却也立刻变得宽裕起来。而照清例,新皇登基改元天下,照例就会有恩科,而自己身为本科的状元,如果朝考顺利,明年分到一个考差不会有很大的问题——清朝的学子有贽敬,最少的也要八两银子,遇到一个家境富裕的举子,送个一千几百两也是常事,如果能够选中赴两广的考差,由于当地有名为‘闱姓票’的一种特殊的赌博方式,只要身为考差的肯松松手,两广一次,落袋个十余万两也不在话下。
大约就是说,这种稍显窘迫困顿的日子,只要过上一年,就能够立刻扭转,更不用提正、恩相连,原本三年散馆,只要一年就可以部选,凭自己的学识和能力,进入六部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崇实心中并不着急,每一天在翰林院入值,也是轻松自如,完全不比同僚那种只有靠举京债过活的穷翰林的满脸苦涩可比。
这犹不算什么,最近的几个月来,除了每天在翰林院中负责《宣宗实录》的编写,其他的时间,他总是和本旗旗主的六弟——就是上一次在镶蓝旗会馆中见到过的肃顺厮混在一起。
满清入关已历两百年,一切饮食文化皆已汉化,特别是对于读书人的尊重,更加是登峰造极。旗人中极少一部分的有识之士都已经认识到了汉民族知识分子对于国家,对于大清续统的重要性,其中尤以肃顺为最。肃顺本身没有读过很多书,凭着父祖余荫在九城兵马司任了一个闲职,每月领一份俸禄度日。
肃顺早就知道旗人不顶用,在九城兵马司的差事上更加是亲眼目睹,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无奈。他经常对自己说,我若掌了权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北京城中所有的旗下大爷全部赶出城去,每月连几两银子的例钱也全部取消,总不能让这些家伙平白的浪费着国家的俸禄,一群不管做事,只管开饷吃饭的白痴
不过对于那些有才华的,他也确实是真心接纳。他的哥哥是端华,除了郑亲王的爵位之外,还是镶蓝旗的旗主,这一次崇实大魁天下,肃顺也随兄长到会馆道贺,对于崇实他真是欣赏有加,从他被点为庶吉士,便更加有意的拉拢,不论是祖宅的整理,家人的挑选,到宝眷的到来,无不亲身参与其中,弄得崇实都觉得怪过不去的。
几个月的时间过来,两家人走得很近,几乎已经到了内眷不避的程度。而肃顺也确实会做人,除了在钱上帮助之外,更多的时候是把崇实的事情当做自己的事情一样处理,也更加引得对方倾心交往。
今天两个人到必有春来,也是事出有因。九城兵马司的职务就是捕盗抓贼,维持京城地面安靖,也算是京中的清水衙门,不过衙门中的那些兵弁很有生财之道,其中之一便是抓那些聚众赌博的旗下大爷。
京中不禁赌,却是在城中各处开有赌坊,而不允许在家中聚众赌博,一些旗下大爷公子却偏生喜欢在家中赌博,日子久了,难免风声走露,就给九城兵马司找到了生财之机。
每每有人在家赌博,总是在深夜时分,当其时,便有兵马司的兵弁到府上,前后门全数堵死,进门查抄,从来是无一走空,连人带赌资统统带回衙门,收监之后等待明天堂官到部再行处理。
赌客们也就罢了,把赌金缴上便算了事,而那般窝赌的主家却心中惊慌,便委托一人出来和‘大班’——兵弁的首领——讲数,数目谈得妥了,拿出大把银子赎买罪衍才算完事。偏生本月初的一次抓捕,出了个岔头。
有一个浙江人,姓姚,在家行三,为人最是精明,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一手赌博的手艺,出入赌坊无往不利,而且所赢甚大。很多赌客知道了他的名头,总是跟风下注,更加是难以料理。到后来赌坊无奈,只得每月拿出一笔银子给他,只求他不要登门。
姚三在月初的一次抓捕中同被捕获,他早就知道兵马司会有这样一番做作,于讲数之时故作酣睡,待得众人纷纷离去,有兵弁推他:“喂,醒醒,该回去了”
“什么?”
“我说,你老该回去了。”
“为什么回去?我聚众赌博,正该贵司缉拿,今天到案,怎么也要等到大老爷明天到堂,审理清楚明白了再行定夺。焉有私纵的道理?不行,我不能走,要等到明天大老爷到部之后,和他讲说明白再做道理。”
于是,兵马司的兵弁立刻知道,遇到吃生米的了。这样抓赌的事情本来就是瞒上不瞒下,若真的给大老爷知道了,怕是众人都要皮肉受苦。没奈何,还得恳求于他,最后把所收缴上来的赌资与他均分,才算了事。
打发姚三离开,众人心中暗自恨上了他,总想找到一个机会狠狠地作践一下他。事有凑巧,京中又新开了一家赌坊,名曰大利。赌坊的主人和兵马司的一名张头目有旧,张头目和赌坊的老板商议了一番,定下一条计策。
姚三自从在兵马司中贪得一笔不义之财,名气更大,为人也更加的张狂。大利赌坊开业,却没有给他提前奉上礼钱,心中恼恨赌坊的主人不会做事,故意到坊中搅事,连下数城,引得人人瞩目,赌坊的老板又惊又急,连换了几个荷官,却全然不顶用。最后终于恼羞成怒,和姚三口角厮打起来。
这一次厮打可惹出祸事,姚三身上的衣服被扯破,怀中袖中掉落几颗骰子、几枚骨牌,被众人当场逮个正着,赌坊的规矩从来都是不允许客人身上携带和赌博有关的器物,例如骰子,骨牌进场,违者按作弊论。事出突然,姚三也呆住了。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曾带这些进场,身上无端多出这样的东西,自然是有人陷害。
当下没有了半点刚才的精神,一个劲的作揖道歉,满口的说着拜年话,却已经来不及了。这几年的时间,他在北京城中逍遥自得,得罪了官私两道几乎的所有人,这一次心里明知道是被人栽赃,又何能分解明白?给赌坊的人狠狠揍了一顿,然后报官。兵马司这一次来人的速度非常之快,把个被打的不成人形的姚三带回衙门,先行收押,等明天大人来了,再做审理论处。
肃顺到部,自然要审理此事,姚三也算是恶贯满盈,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他抵赖——清例:京中的九城兵马司只有呈报之责,而无处理权限,不过自从载铨到任之后,不顾本来已有的章法,案子也由本衙门审理。
肃顺把姚三提上,问得明白,他也也知道姚三其人,从重判了他五十笞背,枷号三日。谁知道姚三本来身体就弱,又经历过这一次的事件,心中委屈难言,在枷号的第二天中午,六脉俱脱,一瞑不视了。
出了人命官司,肃顺心中半是后悔,半是惋惜,一边命人找来姚三的同乡料理他的身后事,一边上折子自请弹劾。交部议处,落了个罚俸半年,降一级使用的处分。
知道他遭遇到这样的逆事,崇实自然要登门拜访以示安慰。肃顺倒没有什么悻悻之态,和他简单的说了几句,管自拉着他到外面散心。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说,进了必有春,一眼看见皇帝身着便装居中而坐,肃顺大惊赶忙拉着崇实又退了出来。
崇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人尚没有站稳就给他拉了出来,弄得一个趔趄:“雨亭兄?怎么了?”
“圣驾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