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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的滴漏响了一宿,内侍蹲在门口撑着下巴打盹,呼噜声轻轻的被殿外的大风吹散得一干二净。
其实他们都不敢弄出一点声响,怕打扰了我批阅奏折。
自从登基之后,我的自称就从“我”变成了“朕”。每当满朝文武下跪朝拜的时候,山呼万岁,一声“平身”总是会冲口而出。
因为已经习惯了。习惯当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我从前是绝对不允许有这样的习惯发生的。
三更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桌案上的奏折已经去了大半。
忽然,一本辞呈出现在我的眼前。看到字迹,我便知道是何人了。
这样的事情也只有他能做得出,把辞呈当作是奏折交上来,竟蒙过了内侍的眼睛。
我登基已有数月,朝中的局势渐稳。周遭的小国因为漠北被平定了,就都安分地过他们的小日子,没有再生事端。
这一切,不否认有王之焕的功劳。
翻开辞呈,上面的缘由是那么的刺眼,他要成亲了。对象是我早就认识的人,也是我早就猜到的。
里面有一句话“怜她喜爱山水,从前为诸事所累,不忍见其愁眉不展……”我看来只觉诛心,因为我从未发现这一点。
因他这一句牵扯到我从前的一些记忆,虽然不过数月,却觉得有年头了。
在我印象中,她从来都不是寄心山水的人。她胸中有丘壑,指下有乾坤,很是吸引我。在我们第一次暗中过招的时候,我便是这样想的。
我一向最讨厌娇滴滴的女儿家,不过自家妹妹祝珂除外。在我看来,她们虽然有些手段,但都是为了奉承男人玩的把戏,看起来高明却难入我眼。
当宋家酒楼声名鹊起的时候,很多人都不以为意,只有我注意到了。之前宋家酒楼只是一个空壳子,只做平日人们歇脚的地方,难登大雅之堂。
为了试探一下宋家酒楼内部的变故,我挑了杜若。杜若很尽心,每一次都尽量寻找可靠的消息,我很满意。
宋家酒楼招女量酒博士的时候,我也去了。
古往今来的量酒博士都是招男子,唯有她不同,一定要招女子。这一次便是杜若潜进去的最佳时机,我对自己培养出来的手下向来都是信心十足。
当听到她出的题目时,我就觉得她是个有意思的对手。无论宋家酒楼到底对祝家酒楼有没有实在的威胁,她都算得上我第一个看得入眼的女子。
我原以为只有杜若一人进入决赛,那事情就会事半功倍。可是突然来了一个叫云湘的,没想到几个月之后我们会成为兄妹,虽然不是嫡亲。
幼时的腿疾总是时不时侵袭,别人都以为我禁不住煎熬,总有一天会去寻死。
可是他们都想错了,我祝虞绝对不是那种轻易寻死之人。就算是有一口气在,我也要挨到别人比我先死的那一刻!
在祝家的酒宴上,父亲将祝家酒楼交给了二弟祝良衡,这是父亲与我商议了好几个晚上才定下的结果。
因我有腿疾,不能长时间在外奔波,让二弟去既能服众,又不会使祝家酒楼的名声遭到诋毁。而我,选择在幕后经营祝家酒楼,祝二弟一臂之力。
二弟的性子一贯冲动,虽然时常提醒但他总是敷衍,我也无心再劝。只要不对酒楼造成危害,就随他去。
只是我没想到,因他的冲动,祝家酒楼险些毁于一旦。他不知从何处杜若是我的人,暗中和杜若做了交易,陷害宋家酒楼毒死客人。
我得知的时候,杜若已经被抓,又服毒而死。
没过多久,祝家酒楼遭到重创,菜里出现了虫子等等……
父亲一怒之下将二弟狠狠地责罚了一顿,意图收回他的权利,让我来执掌祝家。我再次拒绝了,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了自己不是真正的祝家人。
和她真正意义上的交手,便是在这一次。她力图挽救宋家酒楼,我也是。
我们暗中较劲,互相给对方添堵,谁也不让着谁。也就是这一次,我露出了马脚,让她发现了真正管理祝家酒楼的人是我。
种卿再一次来劝我回京,那个时候我正在尝试着站起双腿。虽然过程很痛苦,但有野心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我没想到那一次回遇到她,见她从祝珂的院子出来,我才知道她是来劝祝珂的。
她的帕子掉在了地上,我一眼就看见了。捡起来后,我匆匆叫住了她,却被她的眼神震慑住了。
我看过许多双眼睛,唯有这一双令我心动。
那一刻我就在想,这个女人应该是我的!我要做这世上地位最高的人,用最高的权势来迎娶她!
和大多数女人不同的是,美人的皮囊好看的有千千万,但总有衰老的时候。而她先用奇特的经商手段吸引了我,然后再用一对眸子牵制住了我的心。
因为那一次碰面,我决定跟种卿回到京城去。因为像她这样的人,最平凡最普通的东西一定打动不了她的心,那么只有权势是我能给予的。
离开之前,我提着亲自酿造的彩凤酒去宋家酒楼找她。令我宽慰的是,她喜欢我酿的酒,也就是说我们之间又多了一层羁绊。
离开之后,我错过了许多事情。比如临安发生鼠疫,是她及时救了全程人的性命。比如永嘉宋氏的人来接她回家……
再一次相见,她成了京中人称的“大官人”,而我已不再是临安的祝虞,是十三皇子。
数月未见,她变得生冷,身上总是萦绕着一种名为仇恨的气息。我不知道她在恨谁,因为真正说起来,我对她一无所知。
我和她之间,只有那么一点可怜的对手戏和一坛彩凤酒而已。
皇上派了许多事务给我,并不是因为他可怜我,可怜我这个自小流落在民间的皇子。他和我之间没有父子之情,这一切都是我自己争取来的。
因为事多,我并不能时常见到她。等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夜里。
守卫来禀报,说她来了。我急忙丢下手中的事务,在房里焦急地踱了许久才缓过来。
我在紧张什么呢?
也许是因为欣喜,她极少主动来找我。没想到她来找我,也是带着目的来的,要和做一笔生意。
她素来都是这么直接,让我手足无措。这个时候,我倒希望她跟那些小女人一样,能够把话说得委婉一些。
可是那就是不是我所欣赏的宋酒了。为此,我辗转反侧了一宿。
她在和我谈的时候,突然表现得很痛苦。一向镇定的我第一次慌了神,我只能看着窦小六扶着她离去,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