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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时候,百花萌动。嫩绿的芽儿,在暖风的吹拂下,慢慢的苏醒过来。宫苑里的栀子,也在淡淡的绽开花蕾。静静倾听,可以听得到春的声音。潺潺的流水声,解冻了冬的静寂。
沉寂一个冬季的宫廷,因为多了青鸾这样一个小生命。而变得生机勃勃,正月初七降生的青鸾,给空落落的正阳殿,增添了不少欢声笑语。恰逢迎来初春,也是青鸾的满月。
本来说好的,只要婉凝和王连瑛两个人,给纤云庆贺一番。谁知君颢获悉了这个消息,也是喜不自胜。他专门命人准备了礼物来到偏殿处,看望纤云母女。这份心思,倒是让纤云有些意外。
按照宫规来说,纤云是要受处罚的。毕竟宫女不可以拥有自己的子嗣,可是纤云现在的身份不同了,不管怎么说,她也是镇远县丞端木康的妻子。而且,也是端木康唯一留下的亲人了。
先前跟婉凝商量一番,君颢并没有提及端木康病逝一事。只是要王连瑛拿出一只小木盒,然后笑着对纤云说道:“这是朕特意命人定制的长命锁,把它送给青鸾,希望她长命百岁!”
他一面说着,一面亲自替青鸾戴在脖子上。许是青鸾有了感念之恩,在纤云的怀里,冲着君颢不停的笑着。仔细看去,白净的小脸上,还挂着一道浅浅的酒窝,笑起来宛如梨花。
不用说,青鸾长大以后也必然是个美人胚子。君颢为了以示庆祝,还在前殿设置了酒宴。由婉凝负责,还专程给青鸾送去了许多衣服鞋子。一时之间,纤云感激的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多年以后,纤云方才晓得事情的真相。或许君颢送给自己的东西,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那颗受伤的心罢了。只是不管怎样,端木康作为叛将,君颢还要好生照顾自己,算是一个明君了。
就是当时,君颢想着要自己作为要挟,让端木康好好收起报仇的心思。纤云才想着,等到青鸾大一点的时候。定要报答这份恩情,只是可惜她没能等到端木康,那个曾经说爱过自己的男子。
看着怀里的青鸾笑的如此灿烂,纤云也不会想得到。青鸾也会步入自己的后尘,做了一个不算是优秀的御前侍女。守着那一方宫殿,静静地看着栀子花开,一年又一年的度过。
晚上回到寝殿,纤云正在收拾那些送来的礼物。婉凝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看着脸色不是很好。纤云这里放下活计,给婉凝沏了一杯茶:“才刚不是好好的,怎么出了什么事儿?”
“萧郎说,再过两个月,陈国就会派来公主和亲,”婉凝轻轻的抚着茶杯,叹气道,“先前……”她本想着,对纤云说出七药香陷害公主一事。却还是没说出来,她只怕是节外生枝。
再者说来,按照萧易寒的意思。四月份送来的公主,必然是假冒的。很是奇怪,陈国不仅没有揭发七药香背后的主使。反而派了假冒的公主,难道不是有什么阴谋。
一切皆有王启波借了七药香的缘故,婉凝是在想着,如何应对这件事儿。平素遇到何事,都会同纤云商议。而今青鸾满月,她也实在是不想让纤云费神。辗转反侧,她想到了陈雪樱。
下午的时候,空中还飘了一阵子雪花。轻轻浅浅的落在新芽上,很快便融化了。婉凝去往永巷找陈雪樱的时候,她正在跟随其他秀女,认真学习宫廷礼仪。听说三月中旬,要进行第一轮拣选。
因为教引姑姑纤云忙着青鸾的事情,所以就派了何玉姑姑前去。婉凝远远望去,那个严肃的,年纪稍大一些的女子,大约就是何玉了。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呢,婉凝的记忆有些模糊。
还是刚刚入宫的时候,自己被柳皇后诬陷,偷了珠花。然后便被拉入司刑房接受杖刑,是有一个严厉的姑姑,当时因为依附太后。所以连君颢也敢顶撞,颇为利害的。
如今四年过去了,宫廷里的宫女走了一批又一批。这个何玉看着,仿佛跟当年的那个姑姑颇为想象。是了,大约每个教引姑姑都是如此吧。她叹息着摇头,正要预备离开的时候,被身后的何玉唤住了。
“奴婢有罪!”何玉见到婉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当她抬起头的瞬间,婉凝更觉眼熟至此。原来婉凝猜测得不错,这个何玉就是当年惩罚她的姑姑。只是多了一份,岁月的沧桑。
去年的宫廷政变中,何玉被西戎抓住做了舂米的粗活儿。好容易熬到了君颢复国,她才有机会,重新做到了教引姑姑一职。“若不是姑娘的恩德,奴婢早就死了!”她的心里甚是愧疚。
复国之后的东麓,宫女太监能用的人很少。婉凝只好挑选那些还活着的,知晓宫廷礼仪的宫女留下。自然,这些宫女里还有一部分西戎人。可正式用人之际,婉凝并没有计较。
并且还许诺,待到宫廷稳定下来,再重新发放俸禄。于是何玉就是这样,被留下来的。当她得知婉凝是御前侍女,就是当年被自己杖刑的小丫头时。心里是又惊又怕。
惊得是不敢相信,麻雀飞上了枝头。怕的是婉凝记着当初的责罚,会将自己杀了。就算是不杀,也会惩罚自己的。听着何玉的话语,婉凝的思绪,仿佛是飞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秋季。
“但求姑娘手下留情,留奴婢一个全尸!”何玉在宫里服侍了三十年,她深知后宫的规矩严谨。能够留个全尸,算是主子最大的恩赐。何况她已经四十岁了,无儿无女,了无牵挂。
正当她战战兢兢的等待着责罚时,却没想到,婉凝将她亲自扶了起来。并且还和颜悦色的说道:“事情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如果你真要赎罪,就帮我一个忙,如何?”
何玉的出现,对于婉凝来说,真是恰到好处。她正发愁,如何教授陈雪樱独秀一枝,稳坐皇后的事情。那样一来,对于江苓嫣是一个莫大的打击。何玉,是可以作为自己的人了。
听着婉凝的话语,何玉是何等聪慧之人。她立刻再次叩头,连声道谢:“奴婢今生,便是姑娘的人了!别说一件事儿,就是一百件,一千件,奴婢也要去做!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在后宫中的宫女想要出头,必须要寻得好的主子。何玉本想着教导好这批秀女,然后再找机会。哪知婉凝的到来,让她有了希望。毕竟后宫中,御前侍女的地位还是高过皇后的。
下午的时候,天气忽然阴沉下来。周围的空气湿漉漉的,氤氲着一片水汽。尚未到晚膳时分,半空便飘来一阵小雨。细细密密,交织在苍茫的暮色中。正阳殿的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
起草诏书,是要重新修葺上书房的。因为明天的时候,君颢便要自己那唯一的儿子——楚云宏进宫读书了。还是他做太子的时候,偶然宠幸了一个小婢女。后来由于迁都京都,那个婢女也没带回来。
直到后来他做了皇帝,太后才提醒他这件事情。尽管那个婢女死去多年,可是却留下了唯一的儿子。那个时候的楚云宏,才不过两岁。如今四年过去了,君颢对宏儿的思念与日俱增。
婉凝静静地坐在榻上,轻轻的握着梨花木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那份诏书。对这个小皇子,婉凝真的是一点好感都没有。她曾经怨恨过君颢,没有早点告诉她。
不然也不会等到最后,看着君颢垂危病榻之际。去辅佐什么云宏太子,出于什么目的,婉凝都不想听到任何解释。好吧,有这个小皇子在身边,也让后来的婉凝才会放心的离开。
“凝儿,朕只是怕。怕云宏的位置引来争夺……”至于选秀,除了替婉凝找一个合适的侍女。君颢更多地是想要用选秀这个名目,让天下人知道他并无子嗣。然后暗中,再培养云宏罢了。
本来复国后就让君颢格外担心,害怕重蹈覆辙的悲剧。选秀是一个很好的借口,这样一来,也算是让云宏安心读书了。婉凝轻轻的收起最后一笔,然后轻声道:“皇上的心思,还真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呢。”
若是以前,君颢定然会告诉婉凝的。只是自古以来的储君之争,都会引来腥风血雨。纵然君颢没有子嗣,可是同族的皇室子弟也觊觎皇位呀。君颢不得不防,还有那些手握重兵的人。
比如说兵部尚书王启波,记得有一天。他曾向君颢提出过,要杀了柳子煜为妻儿报仇。可是柳子煜也曾为复国付出过,而且君颢也默许了柳子煜,回到草原去了。
这件事儿虽然过去了很久,可是王启波仍然不肯罢休。这一点君颢看得甚是分明,只是王启波有了军功。不可轻易动他,君颢便想着趁着选秀。让众人以为,他荒废了国政。
那么王启波定然会骄傲起来,放松了警惕。那个时候,君颢再一举拿下他。这是君颢的心里话,也是他的肺腑之言。“让宏儿进宫,也是希望宏儿可以,学到一点治国之道,”君颢如是说道。
“这些话,怎么,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婉凝这个时候,才会体会得到君颢的苦心。本来她以为,复国之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若不是君颢亲口说出来,她定会误会君颢一辈子的。
跟在君颢身边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听到君颢对自己说的体己话。婉凝顿时觉着,起初自己真的是对不起君颢。没有体谅君颢的用心,她低下头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君颢轻轻的抚着婉凝的手儿,微微露出笑意:“凝儿明白就好,朕就把自己和宏儿,都交给你了……”夜色微寒,此刻的婉凝。却是感觉得到,一股暖流流过心田。
滴漏渐渐碾过寒凉的夜色,那些才刚生出来的叶子。也被风雨吹落而下,慢慢的滑落到池水当中,泛着圈圈涟漪。婉凝拿着小剪刀,轻轻的剪了剪烛芯。火焰的光芒,一下子变得亮了起来。
正阳殿的长廊上,来回拂动的纱帐左右摇摆。席卷着纷飞的雨潮,几乎飘进了屋子里。刚刚亮堂的烛火,也被吹得摇曳不停。婉凝忙丢下剪刀,重新关了关窗子。
许是因为风雨夜凉的关系,许是因为听到王连瑛说起“落轿”一事。婉凝的脑海里,慢慢的浮现出“陈雪樱”这三个字来。一直在想着找个什么机会,现在不就是机会么。
回身看着王连瑛弓身的情形,看样子君颢还没有回答。这些天大约是为了云宏的事情,君颢一直是自己睡觉的。想到这里,婉凝一面系好纱帐,一面走来说道:“这么大的风雨,也不知道永巷那里怎么样……”
其实婉凝是想说,有关陈雪樱的事情。这才故意有所指向,她看了看王连瑛。王连瑛立刻明白了什么,赶着接口笑道:“早晨的时候,老奴路过永巷。听玉姑姑说,永巷的许多房子年久失修——”
此时此刻,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撩动的烛火,还在慢悠悠的晃动。婉凝站在旁边,沏了一杯茶水。正要递给君颢的时候,却见君颢接过茶水抿了一小口,随口道:“凝儿明天去看看,找个工匠给修修就好。”
本来想着,君颢会想起那天的事情。可惜就是百姓常说的“贵人多忘事”吧,君颢终究是没有想起来。反而继续看着书,烛火下的君颢带着倦意。婉凝看着,心里有些微微的疼。
所以那天晚上,婉凝是开心的。毕竟君颢忘记了,每天那么多事情,君颢身为帝王怎会想起来呢。可是很快,婉凝就错了。在三月的第一轮拣选中,君颢还是记下了陈雪樱。
心儿在痛么,那就让它痛吧。若是要想到达自己的目的,首先就要忍受痛苦,不是这个样子么。至少现在是宽慰的,婉凝挥了挥手,要王连瑛退下了。守在君颢身边,婉凝很幸福。
好像,好像自从复国之后吧。君颢再没有说过什么甜言蜜语,或者什么脸红心跳的话了。是不是自己的心变了,还是君颢不在乎自己了。婉凝只是觉着,自己与君颢之间有些陌生。
有时候看着他,心里却还在想着他。甚至还在担心,君颢有一天会离开自己。想要长久的拥有君颢,这就是爱情吧。婉凝的意识有些模糊,眼皮子也有些发酸。好困,好像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
梦里的花开四月,栀子芬芳。丛生的竹林中,一条小径蜿蜒而来。婉凝打着水红色的油纸伞,走在寂寥的雨巷中。感受整个春天的温暖,路径的那一头,站着含笑而立的萧易寒。
“阿凝,等我,等我回来,娶你为妻……”萧易寒的承诺,如在耳畔。细雨绵绵,遮掩住了婉凝的视线。眼前的男子,倏然之间变作了楚君颢。俊眼修眉,丰神俊朗。
“凝儿,待我平定天下,便许你四海为家——”这是君颢的诺言,情真意切。还是雪花飘零的冬季,守在君颢身边,温暖如春。醒来的时候,婉凝看到肩头的披风,还有一旁守候的君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