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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提学道,相当于浙江省的教育厅长,王贤不知道这么大一干部,为啥如此关心他这个小虾米。
这样想就说明他还不懂大明朝的文官和文化圈,一个能得胡广如此赞许的诗人,必然名扬天下。但他胥吏的身份,注定要让士大夫们感到各种不舒服……想想吧,大明朝最好的诗人,竟然不是读书人,而是个粗鄙卑微小吏,这对大明朝的读书人,是多大的讽刺?
这时候只有一个办法,能让士林感到舒服,就是让他青衫变襕衫,由胥吏变为士人,则可皆大欢喜。而一手促成此事的徐提学,也会得到‘慧眼识珠’、‘不拘一格选人才’的好名声,这正是提学道最需要的补药……这件事操作好了,徐提学将受益匪浅。
徐提学总掌一省学政,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如果没啥效果,也谈不上什么损失。一盘算,硬是要得!他才会降尊纡贵,来跟王贤说话。
王贤不太明白徐提学的小九九,但他知道对方必是看中了自己的‘诗才’……可自家事情自家知,他撑死能吃几碗干饭?之所以被人刮目相看,那都是唐伯虎的功劳!但有名的明清诗词本就不多,他能记住的就更少了,偶露峥嵘还能糊弄糊弄,要是真混入文人圈子里,还不几天就露馅了?
伤仲永的故事他很清楚,那家伙不就是穿越者当文抄公失败的例子?诚然有了机遇一定要抓住,但还有句话是‘机遇总是给有准备的人’,自己还没准备好,贸然好高骛远,八成要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王贤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好事儿冲昏头,他始终记得魏知县才是自己的靠山,抱紧那根年轻有为的大腿,自己一样可以得到想要的,无非就是慢点费劲点罢了,但踏实。
当然他也不会傻到不识抬举的份儿上,所以他没有拒绝徐提学的好意,只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辞职时间拖后半年。贵人都是多忘事的,估计半年后,徐提学八成忘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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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提学离开后,一众生员都难以理解的看着王贤,坐在他身边的一个摇头叹气道:“多好的机会啊,就让你错过了……”
“兄台此言差矣,”王贤正色道,“王某深受知县大恩,早立志肝脑以报。在下虽然不是读书人,却也知道圣人曰‘有始有终’,焉能半途而废、忘恩负义?”
众生员闻言肃然道:“仲德真吾辈也!”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对一个小吏最大的赞赏了……
“惭愧啊,比起王兄弟来,我真是枉读了圣贤书。”那生员更是一脸尊敬道:“在下周易字不难,日后定要多多走动。”
“荣幸至极。”王贤小声笑道:“周兄若是有暇,可到富阳一游,富春江的美景甲于天下,还有富春江的鲥鱼,保准让周兄满意。”
众生员闻言笑道:“难道只请周不难,不请我们?”
“诸位想来,在下随时恭候。”王贤笑道,“巴不得诸位赏光,只是怕耽误了你们的学业。”
“这点时间还是有的。”众生员笑道。他们也意识到,自个和老大人们的身份差距实在太远,除非像王贤那样,人家主动跟他说话,否则根本没可能套近乎。于是便收起巴结之心,相互间交谈起来,顿时感觉轻松许多。
愉快的聊了一会儿,那周易小声道:“也不知那被打的小子怎么样了?”
“是啊,下手可够重的。”众人唏嘘道:“真担心把他打坏了……”
“小声点,别让人听见。”有胆小的赶紧阻止道:“再连咱们一起打了……”
说话间,就见王贤站起身,众人问道:“你去哪?”
“去看看他。”王贤说着朝众人拱拱手,便下了楼梯。
“胆子真大……”望着他的背影,秀才们摇头叹道。这楼船可是浙江大佬齐聚的地方,未经允许,他们可不敢到处走动,万一行差踏错怎么办?
但其实他们想多了,王贤下楼问了问,便有人带他进了一间舱室,看到于谦正失神的坐在床上,半边脸肿成发糕。
“冰敷一下会舒服些。”王贤见床头铜罐里是冰块,便夹了几块出来,用纱布包了,贴到于谦的脸上。“人家都给你备好了。”
“嘶……”痛得于谦丝丝倒抽冷气,这才回过神,看一眼王贤道:“王兄。”
“伤得重不重?”王贤拉把椅子,坐在他身边道。
“还好。”于谦小声道:“就是脸肿了。”
“看出来了。”王贤呵呵笑道:“怎么,担心会毁容?”
“不是。”于谦摇摇头,小声道:“实在没想到,新昌伯会如此霸道。”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王贤笑道:“下次学乖点就是了。”
“你也觉着我错了?”于谦黯然道。
王贤默然,片刻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错在哪儿了?”于谦抬起头来,一个眼瞪得溜圆,一个眼眯成一条线,虽然滑稽,却难掩郑重。
“哪有什么对错?有道是‘宁折不弯’,”王贤淡淡道:“你不想在强权面前低头,就得做好被折被辱被杀头的准备。”
“……”于谦的神情更加黯然,“难道宁折不弯不对么?”
“你得分什么事儿,”王贤这个汗啊,自己竟教训起民族英雄来了!这还了得?要是把好孩子教坏了,日后没人站出来力挽天倾,这罪过可就大了去了!咳嗽两声,王贤决定还是不把庸俗的思想,灌输给少年道:“事关大节,当然要宁弯不折。”
“言外之意,小节可以权变么?”小于谦皱眉道:“可是大小之间如何分界?一个平日里便处处从权的人,遇到大事时,真能靠得住么?”
“呃……”王贤发现,自己真是多虑了,于少保是那种注定要改变世界的人,岂会被自己三言两句就改变了?他便不再接话,站起身道:“走吧,我送你回去。”他已经问过船上的差役,说他们可以随时离开。
于谦默默起身,跟他走出舱室,突然道:“王兄,我能搭你的船回去么?”
“可以。”王贤知道,他是无颜见那些同窗,点点头,与他搭乘小舟,却遍寻不着挂着‘富阳李家’灯笼的画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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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船夫不耐烦时,王贤突然听到银铃清脆的叫声:‘哥、哥……’循声望去,就见她和林清儿在一艘快船上朝自己招手。
赶紧让船夫靠过去,王贤和于谦上了她们的船,“怎么回事儿?”
“他们输不起了呗……”银铃撇撇嘴,虽然被人撵下船,却像一只得意的小孔雀道:“怕大哥让他们游回去吖!那个李寓给我和姐姐叫了条船,就先跑掉了。”说着奇怪道:“咦,二哥,这个人是谁,好可怜啊……”
“呃,你刚见过的。”王贤回头一看,见于谦的半边脸肿的厉害,辨识度确实不高。
“在下于谦。”于谦用袖子挡住半边脸道。
“吓,”银铃凑上前,瞪大眼观察着,“你这是怎么弄的?摔得么?”
“是……”于谦心说,这不算说谎吧?
“我看像被人扇的……”银铃却有了新的结论。
“呃……”小于谦也不知为啥要脸红,红着脸道:“不,是摔的。”
“摔成这样可真不容易。”银铃奉承道:“你真有本事。”
“一边玩去。”王贤把好奇宝宝踢到一边,对于谦道:“回去照实说就行了,这事儿不丢人。”
“嗯。”于谦点点头,不再言语。见那小丫头一直盯着自己看,他使劲把脸藏在阴影里,不愿被见到。
到了花港将于谦放下,两人拱手作别。开船之后,银铃大声道:“用熟鸡蛋滚一滚,可以消肿祛瘀……”
“多谢。”于谦挠挠头,摆摆手,在码头站了好久。
船儿又向武林门驶去,在那里可以搭乘夜航船回家。
桨儿划水船儿推波,将上元夜的浮华喧嚣渐渐抛在脑后,倦意也就涌上来。银铃偎在王贤身旁沉沉睡去,林清儿靠在他另一边,夜风微寒,贴近了才会感到温暖。林清儿也不说话,螓首贴在王贤的肩头,望着越来越远的西子湖,眼神中荡漾着幸福的微笑。
也不知想到什么,她突然伸手在王贤肋部轻轻拧了一把,让同样在想心事的王贤一愣。
“讨厌,害得人家跟一帮臭男人吆五喝六。”林清儿的嗔怪说是撒娇更恰当。
“咳咳,”王贤苦笑道:“其实那李寓说得对,最多就是喝醉了……”
“是我不对,后来你上了船,我才明白,你是宅心仁厚,是想让他们出口气,化解他们的怨气。”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林清儿看来,王贤的无能表现,竟成了‘宅心仁厚’,“以后我不自作主张了……”
王贤这个汗啊,明明是我被玩得七荤八素了好吧?只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没有发作罢了……
“你闭上眼……”林清儿突然娇羞道。
王贤以为她要献吻,赶紧闭上眼,谁知道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伊人的香吻。睁眼一看,却见她从袖中往外掏摸点心……
见他睁眼,林清儿羞赧的小声道:“估计你在楼船上也吃不饱,我,趁人没注意,给你拿了几样吃食……”
“差点忘了,”王贤一拍脑袋,也从怀里掏摸出几样,用手绢包着的苏样点心,小声道:“这是大老爷们宴席上吃的,咱们见都没见过,快尝尝……”
月儿清辉照耀万物,两人的身影汇成了一条,倒影在这西子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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