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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门“风云炮”现身后不久,天地已是变了色。
圣地亚哥城堡北面,城堡炮台上的32磅、30磅炮,城墙角堡的12磅、16磅和18磅炮,城墙垛台上的6磅9磅炮,大大小小超过二百门,形若疯癫地轰击起来。即便是厚实的石堡墙,也被震出浓浓尘烟,而墙体上更被浓浓的硝烟遮蔽,恍眼看去,还真有一丝仙山琼阁的感觉。
这只是在战场外远远打望的画师们的感受,近到城墙下两里内,城上城下双方都被那密集的炮声给震得心口发颤。
“西班牙红毛被吓疯了,大家伙帮他们醒醒神”
赵汉湘可是见不得这阵仗,他一声令下,推进到前沿两里内的炮群也猛然发话。更为汹涌的炮声之潮升起,卷起巨大的浪头,跟西班牙人的炮声在半空相撞。随着参与合唱的火炮数目越来越多,这道巨*很快就压得西班牙人的炮声节节后退。
马尼拉这两个多月一直处在炮火之中,但今日这般阵仗,却是从未有过。敌我双方总计五六百门火炮同声奏鸣,连放不停。天空中炮弹来回穿梭,地面瓦砾横飞,碎石四溅,再英勇之人,也要感慨人的渺小,血肉的脆弱。
风云炮两侧,等候多时的炮手们可没伤怀悲秋,他们浑身的血液都在烧着,就等着属于的时刻到来。
嘎拉拉一阵杂响,载运着风云炮的铁车前缘顶到了一处矮土坡,浅沟和铁轨也至于此处。炮手们一拥而上,这就是风云炮的发炮阵地。
西班牙人不少大号火炮都能覆盖两里范围,而风云炮虽然外形巨大,两里之外也仅仅只是一点,要能直接命中风云炮,炮手怕是不从哪里修来了满贯福气。
但为了以防万一,同时遮挡类似跳弹和流弹的伤害,风云炮前方和左右依旧立起了一道圆弧铜盾。这是利用当地丰裕的铜锭而临时浇铸出来的,其实就是将厚一尺左右的铜板架在车上,绕着风云炮围了半圈。
阳光下,护盾和都闪着金灿灿的光晕。前后两拨人都赤膊上阵,前方是五组人马,头一组两人用外形很像是大号鸡毛掸子,沾着水的长柄玩意,清理了一遍炮膛。第二组两人则是用裹着干毛巾,外形几乎相同的玩意干燥了炮膛。
第三组两人用长叉将药包送入药室,一包五斤,足足塞了12包进去,再压入浑圆的木托板。第二组则是四个壮汉,用类似滑杆的工具,将180斤重的铁弹送入炮膛,第三组四人用压杆拼命压实炮弹。
此时就轮到炮后人马上阵,先是瞄准组,瞄手指挥着左右两侧十数人丁,随着他的号令,使劲摇动炮车下方,左右凸出的长柄,炮口也从水平状态缓缓升起。
“耶稣基督在上,一刻也不能停”
胡安急急奔到瞄住的一段城墙,给左右角堡和垛墙上的炮手们打着气。通过望远镜,他能清晰地看到,那巨大的火炮已经引颈欲歌。
炮手们想要回个话,却被连绵不断的震动给扰得难以开口,英华军以三十斤炮为主力的炮火也在不停地轰着城墙,尽管难以损及城墙主体,但对角堡和垛墙却有着足足的威胁。加之烟尘弥漫,想要瞄准射击,更是不可能的事。
风云炮的炮手却是稳稳完成了炮位调整,接着由火手将信管火门,拉出长长信索,连到了右侧几尺外的燧发火台上。
八月十六日三时一刻,三角旗落下,“预备——”的呼喊声里,四周力夫和炮手们仓皇避开,进入大炮左右的壕沟里。
“点火”的呼声落下,炮长拉动机关,引燃燧发台上的信索,然后转头急奔,跳入旁边的掩护壕里。
三尺长的信索,预计九到十秒烧完,周围壕沟里避着的数十人,周围注视着的数千人,乃至整个北面的数万人,却觉得这九到十秒份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心气已躁得按捺不住的炮手不耐烦地露头去看,却听得轰隆一声响动,在心底深处炸开。初时不觉多大,身心却瞬间为之一夺,无形声浪竟如有形风暴,将他掀翻在地。
没人去理会他,雷鸣般的炮响,大地的震动,已让周围这数十人暂时失去了感知。
跟攻城战里动不动就是几百上千斤的火药动静不同,60斤炮药虽少,作用于二三十吨的铜铁中,发出的猛烈震荡,另有一股凛冽威势。早有体验的关凤生和米德正等人就警告过炮手,千万不可在炮身三丈内的范围立着,同时还要捂紧耳塞,趴地张嘴。
“风云一号”的初次发射,将地面震出一圈淡淡尘雾,硕大的炮口喷出浓烈白烟,挟着一道橘黄焰芒,如果正站在火炮和圣地亚哥城堡之间,同时眼力够足的话,就能看到一道模糊黑影,正划着抛物线,朝城堡的一面棱墙落去。
炮弹的速度近于音速,两里距离,3秒出头,4秒不到,那道抛物线就跟城墙连上了。
咚的一声闷响,跟一柄铁锤砸在条石上的动静类似,可声响却大了无数倍。
贾昊注视着当面那道城墙,关凤生、米德正呆呆看着,韩再兴等将领看着,数万官兵、民夫也在看着。这一瞬间,整个北面似乎都静寂下来,西班牙人依旧没有停歇的炮声也被人忽略,成了无足轻重的背景。
预想中石裂墙塌的景象并没出现,甚至都没崩出多少碎石,一百八十斤的铁弹砸下,除了那声闷响,效果似乎还不及三十斤炮弹。
原来是吓啊,早就想到了,中国人不可能造出真正的攻城重炮……
城墙上,胡安抱着头,跟上百官兵趴在墙体后缘,这是欧罗巴人守城的心得,如此可避免遭到重炮轰击城墙的附带伤害。当然,法兰西元帅沃邦就针对这一点发明了跳弹攻击,让炮弹越过城墙前缘,在后缘和下方斜墙跳动,杀伤人员和火炮。可胡安,中国人还没先进到能掌握这样的火炮技术。
对西班牙人来说,这一炮的感觉,仅仅只是身下石墙的一股剧烈震荡,感觉依稀跟地震一般,也就是脑子微微发晕而已。
胡安长出一口气,一边起身,一边检讨着之前的胆小怯懦。
可刚刚站直,就觉那股晕感越来越厉害,他拍拍脑袋,想要让清醒,却发觉其他人也是一般情形。
惊呼四起,这不是发晕,这是脚下的墙体在摇晃……
胡安下意识地伸手乱抓,跟跌的士兵抱成一团。
此刻北面的英华官兵,乃至华人劳工,都在心底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还是没动静,看来这圣地亚哥城堡的确是坚不可摧,连如此,都不能撼动分毫。连贾昊都皱起了眉头,心中微微沉滞。
复位装弹,一炮不能说明问题
风云一号的炮组不愿放弃,关凤生和米德正更不愿放弃,亲至炮位,指挥民夫将后坐了好几丈的炮车重新拖上去。
关凤生还在想,是不是该多装二十斤药,民夫和炮手们忽然停了动作,他恼怒地就要斥责,米德正也呆住了,用胳膊肘撞着关凤生,压着嗓子道看”
关凤生扭头看去,也呆住了。
不管是硝烟还是尘烟,圣地亚哥城堡被真正围住后,烟尘就没绝过,但眼前这烟尘的动静却显得颇为诡异。
大约三四十丈宽,由两处棱角堡垒牵起的这道城墙,滚滚烟尘正如瀑布一般倾倒而下。这情景,颇像西班牙人从城头向下抖水泥粉似的。
不过片刻,水泥粉就变成了碎石瓦砾,哗啦啦的轰鸣声不绝于耳,似乎那城墙的上半部正在粉碎。
“救命——”
烟尘和瓦砾中,若干人体也倾泻而下,正惊恐地高声呼喊,可他们就像是被冲马桶的水流卷下,呼喊声显得分外绝望和凄厉。从十多二十米高的城垛上栽下,头上还有如洪流一般的瓦砾碎石,摔死都已是幸运,摔不死还要再遭一番倾轧掩埋之罪。
胡安上校是幸运的,几名西班牙士兵手脚相接,死死拉住了他,原本一道平面,十来米宽的城垛已经崩裂大半,只剩一小角城缘,有如嶙峋悬崖。
发生事了?
城下的英华军民满肚子疑惑,先是毫无动静,这会又搞出一道碎石瀑布,这一炮还真是充满了难以预料的惊奇。
好半天后,烟尘散去,看着那道渐渐清晰的城墙,所有人都猛抽一口凉气
平整的城墙上部已经崩裂出大片缺口,不仅将城墙勾勒出了一道上下泾渭分明的界线,甚至墙体内外的那道界线也清晰可见。
贾昊的眉头舒展开,身边的不列颠人克林顿却已经兴奋得跳了起来。
“就是这样就这样一炮炮砸下去圣地亚哥城堡是西班牙人一百多年来不停修造出来的,本就分作很多层,最下一层还是吕宋土人的城墙。眼下这一炮,是将他们最外面一层剥掉了”
克林顿所看到的希望就是胡安的绝望,被士兵们拉上城垛还残余着的部分,看着崩裂的上半部墙体,他这绝望货真价实,绝无一分水分。
尽管只是损伤了上半部分,城墙下半部分更为坚固,可所有防御力量都在上半部分,中国人只要有耐心,将足够宽的正面扫荡干净,剩下的墙体部分,根本就再无力阻挡他们。
北面想起如潮的欢呼声,连西班牙人的炮声都被盖住,胡安对紧急赶来查看情况的雷班度总督道尽管我不愿放弃军人的荣耀,但事实告诉我,圣地亚哥城堡不再是坚不可摧,在中国人的攻城重炮下,我们再没有力量可以继续坚守。为了对城堡中一万多平民负起责任,我以城防司令的名义,请求总督……”
他痛苦地闭眼,将那句之前绝没想过的话说出了口向中国人投降”
雷班度正被墙体上那片触目惊心的崩裂痕迹给惊得脸色发白,听到这话,瞬间转为铁青。
“胡安上校,你不再是城防司令了”
总督没有丝毫犹豫,当场将胡安上校解职,还以他扰乱军心为由,将胡安关进了城堡监牢。
投降……就算雷班度想投降,还得看阿鲁索大主教的脸色。
“总督快走,中国人马上又要发炮了”
这段城墙上已经无人站立,士兵们护着总督急急离开,刚刚下了城墙,地面又是一阵明显震动,总督顿时摔了个仰面朝天。
躺在地上,雷班度总督正见这道城墙边缘处的角堡轰然垮塌,里面容着的几门火炮,以及数十名士兵,就在这一炮之下,骤然湮灭。
“大主教,已是到了那个时刻……”
雷班度总督仓皇找到大主教,把脸色上的惨白传递给了对方,大主教死死盯住了他,好一阵后,才缓缓点头。
“主啊,子民正等待你的怜悯……”
大主教祷告不停,而在城外,“风云一号”的第三发炮弹再度发威,蹭着城头,砸上了角堡后方的炮台,像是上天继续偏袒英华,这一发打出了“绝杀跳弹”,以不规则的横扫之势,将两门32磅重炮,连带数十官兵,随同炮台边角,一并砸上了天。
每炮间隔近一刻钟,三炮之后,风云一号停了下来,而北面西班牙人的炮火也都沉寂下来,被这重炮威力吓住,西班牙人正惊恐地将的火炮朝后面拖,同时重新布置火力线。
“差不多是时候了。”
贾昊心怀大慰,对身边一人道。
“小民这就去准备。”
那人恭谨地道,赫然是从怀乡赶来的范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