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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临近过年,傅清扬也回了家团圆,侯府上下忙个不停,最忙的要数傅怀淑,今年家事一应交给了她来打理,开宗祀、打扫、摆放贡品器具、请神主、光是出席祭祀宗祠就够她忙碌了,这年头,祭祀是重中之重的大事,每一个细节都不容马虎。
还有各个院子里的年赏、上到老太太老爷,下到丫鬟婆子们过年的新衣,全都要她提前备好,更别说亲戚朋友往来的礼单,更是繁琐至极。
以至于傅清扬回家两三天了,她也没能抽出空闲和她好好聊聊,甚至到了夜里,还得挑灯翻查田庄铺面的账簿,计算一年的开支进项。
除夕这天,各样食物一应备全,侯府焕然一新,不仅门神、联对、挂牌等是新的,从大门、仪门一直到内厅、正室,一路挂着两排朱红色大灯笼,分列在两边阶下,别提有多喜庆。
全府上下一早就起了,换上新衣,开始热热闹闹地过新年。
华老太太和老安定侯在前,引着一宗子孙宗亲进入祠堂,白玉石甬道直通门前,里面灯烛辉煌,帷幔锦绣,案上早设了祭品器具,香烟缭绕,衬得林立牌位愈发庄严肃穆。
侯府众人按照等级排班站立,执事、捧爵者、捧帛者、读祝、乐生,舞生等早已准备好,便开始奏乐,按照流程奠帛、献礼、饮福受胙、辞神……全程不闻杂音,只有环佩轻微声响,肃穆郑重到了极点。
不多时礼毕,华老太太去了暖阁歇着,宗室里的女眷子孙忙前来与老太太行礼,早前备好的年礼便趁着现在发给小辈们了。
到了下午,华老太太便换了诰命朝服,梳了隆重妆容,带着傅怀淑、傅清扬进宫,傅怀远傅怀安则跟随着祖父二人乘另一辆马车,去参加宫里除夕夜宴。
嫔妃诰命等女眷自然在内宫由庄皇后安排,因着一年到头团聚的机会并不多,皇帝很看重除夕,文武百官安排在殿外,殿内的是皇室宗亲,女眷们隔着屏障坐在男人后面,象征着举国同庆,天下贺喜。
宫门燃放了礼炮,太监捧着一卷祝词唱和完毕,才真正开始宴会。
皇上一张老脸挂着不失威仪的笑,难得比平时亲近许多,端着酒杯说了几句,然后小抿一口,再递给身边皇后,皇后喝了,才开始是下面人齐声祝酒。
一张金龙宴桌上摆满美酒佳肴,帝后皆穿正式朝服,高高坐在上面欣赏歌舞,并不怎么动筷子,偶尔尝一口菜,便将饭食赐予他人,以示恩荣。
傅清扬自然和安定侯府的人坐在一起,前头有承恩公府和荥阳侯等人,后头还有定远侯家……傅家和荥阳侯是姻亲,傅清扬傅怀淑和荥阳侯的几位表姐妹很相熟,两家位置临近,几个女孩儿便挨在一起小声说笑。
其实要傅清扬说,古代年味虽然比现代足太多,但是这皇室宗亲的除夕宴实在无聊,繁文缛节让人颇不耐烦,更别说还充斥着浓浓的政治意味,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太多讲究,一顿饭哪里有胃口吃多少,觥筹交错间,到处是刀光剑影的厮杀。
宴会临近高.潮,忽听前头传来一声尖叫,接着宫中侍卫护军立马出动,守在殿门口严阵以待。
皇帝面色一沉,重重放下酒杯,冷声怒问:“怎么回事?”
庄皇后眼神一闪,面色不动地开口:“皇上先别急,喊人过来问问,许是宫中火烛灯笼太多,哪里失了火,小太监没见识冲撞了也未可知。”
皇上脸色缓了缓,招了招手,路公公立马小跑着从后面过来,还没应是,就见殿外匆匆进来禁军统领,一身铠甲,跪地沉声道:“臣拜见陛下圣安,恭贺娘娘凤体康泰!”
皇上皱着眉:“说,外头出了什么事?”
连禁军统领都惊动了,底下人心思立马活动起来。
“回圣上,翠竹在两仪门前自尽了。”
皇上半晌才反应过来翠竹是何人,安贵妃却已经按捺不住,猛拍桌子站起来,怒声骂道:“怎么可能!翠竹一直被好生看管,怎么会忽然就跑出来自尽?”
禁军统领一板一眼地回道:“因着除夕,各宫都在庆贺,当值的宫女太监很少,许是看管一时松懈,所以翠竹跑了出来……”
“胡说!”安贵妃绕过案几上前,跪拜在地,“皇上,翠竹是重要人证,她若死了,必和某些人脱不开干系!还望皇上严查!”
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瞥了眼皇后。
禁军统领面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不知道该不该在这种时候说些扫兴晦气的事。
庄皇后淡淡劝道:“皇上,不如等宴会结束再审?大过年的出了这种事,拿到席面上来说,没的晦气……”
“不能等!”安贵妃厉声道,“皇上,皇上请立即下旨!焉知不会错过最佳时机?说不得过了片刻一应证据就被人消除了!”
皇上脸色难看到极点,这怎么说也是皇家内宫丑闻,在这种时候被扒拉出来,文武百官、皇室宗亲全都在场,还能如何瞒得住?
简直丢尽了皇室颜面!
皇上锐利的眼神扫向安贵妃,双目饱含警告,安贵妃正暗自和庄皇后较劲儿,哪里看见。
皇上心里怒极,冷声命令道:“即刻查办!”
禁军统领一听,立马从袖里掏出一块白绢,开口道:“臣在翠竹身上发现此血书,恐与案情有关。”
安贵妃惊诧地看向白绢,心里忽然没来由地涌现不好预感。
路公公连忙上前接过血书,恭敬地双手展开放在皇上面前。
血书写得乱七八糟,字也歪歪扭扭,可见当时情况危急,但并不妨碍看出其中内容。
很简单,也很震惊。
翠竹字字血泪,写明了当初安贵妃如何利诱不成反以她家人威胁,逼迫她出来“指证”皇后。她和万灵的确是同乡没错,可之前并无交集,甚至连万灵是谁都不知道,含元殿上下都不曾见过万灵来找她过,瑶华宫她更是半步不曾接近过,怎么可能时常关照于她?来往太监宫女众多,自有人可以证实。但皇后娘娘宽宥待人,母仪天下,她违心陷害实在良心难安,望一死以求解脱,她自知欺君罔上罪孽深重,恳求皇上念在她最后醒悟说出实情,保她家人一条生路……
皇上沉默看完许久,一字一字地道:“念!大声念给安氏听听!”
叫的是安氏,而不是安贵妃或者爱妃……
安贵妃的心倏然沉了下去。
路公公跟在圣上身边日久,正因为识得几个字便被一直留着服侍,闻言立马遵旨,满殿静谧,更显得他声音高亢。
宫廷震惊,皇上龙颜震怒。
傅怀淑忐忑不安地握着妹妹的手,眼神询问地看向她。
傅清扬也挺震惊的,她早就知道庄皇后要出手,却没想到她居然不做则已,一出手就是把人往死里逼。今天是什么日子?在这种时候,文武百官面前,平阳侯府就是想伸手,也得先掂量掂量。
安贵妃孤立无援,惶然之下立马口不择言道:“皇上,皇上明察!那个贱婢……自幼被卖入宫闱,哪里有什么家人?更别说这血书条理分明,翠竹小小贱婢大字不识,如何写下血书?分明是有人故意陷害!皇上,皇上莫要被人蒙蔽了……”
赵嫔忽然站了出来,不紧不慢地行了一礼,淡淡回禀道:“安贵妃想必是急糊涂了。翠竹之前被严刑拷问,出身、来历、家中还剩何人,都曾一一说过,只看她当众画押的执笔姿势,便知她习字多年,怎么可能大字不识?”
因为之前在安贵妃的强烈要求下,翠竹的审理全部是公开的,因此这事儿很多人知晓。
安贵妃立马知道自己失言,恨恨地瞪视着赵嫔,气怒攻心之下,抬手给了她一个响亮耳光,想也不想怒骂道:“大胆贱人!竟敢以下犯上!小小御史的女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傅清扬差点瞪脱了眼,心里简直要为安贵妃的智商点蜡了!
看来安贵妃以前在宫里真的是横行霸道惯了,还真当自己是根葱呢,居然连当众掌掴妃嫔的事都敢做!这智商、这情商……真不晓得她这些年在宫里是怎么过的!
二公主起身,一言不发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个头,泪水连连地泣道:“父皇,母后,儿臣自知自己不该妄言是非,可母嫔毕竟是儿臣生母。父皇以仁孝治天下,儿臣深受父皇母后教诲,如今眼见母嫔受辱,儿臣生不如死!自古皆有‘主辱臣死’之说,儿臣待母嫔之心一如此言。儿臣不孝,望来生结草衔环以报父皇母后之恩!”
说完不待众人反应过来,猛地撞向旁边金龙缠绕的石柱。
底下喧声一片,赵嫔凄惶喊道:“嘉祥……”立马奔上前搂过女儿,二公主紧闭双眼,额头鲜血直流,惨烈不已。
赵嫔顿时放声大哭,一副恨不能跟着她去了的凄惨模样:“嘉祥!我可怜的孩子,这是要了我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