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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不寐。清晨特有的喧嚣声响起时,我还坐在沙发上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切。我知道,自己不能把所有的原因归结于酒的身上。喝酒的人是我,这就好比枪,谁都可以拿,但拿在手里的用法不一样。希冀买醉麻痹自己,这种无稽的做法已经被古往今来无数人证明是错误的了,却依然有人乐此不疲。
昨天对牧奕欢说自己不愿干扰秦子,可是转眼我就干扰了白果儿。她一定很受伤。而我却从未察觉,自从她出现之后,我的生活就不一样了。我一直当她是个乖戾反常,时不时会自杀的少女,却忘了最根本的一件事情,她也是个人。我知道她喜欢我,但是我却无法对她做出承诺。但原本打算两个人保持距离的我,却在昨晚借着酒气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如果真做了,也就做了。我想她不会怪我,我也只好就此和她在一起。但是她那句话说明了问题——“和前女友的小姨子睡是什么感觉”。她和秦子一样,都对别人的心思看得清楚。我当时心里想的是秦子啊!这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然而我却无法弥补。我知道她要什么,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她要的我就更给不了她了。
弥补?可笑。人犯了错总是想要去弥补,但无论如何补偿,当初犯下的错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白果儿会怎么样,我不得而知。一瞬间害怕她又会犯了自杀的病,真想去找她啊,可是我却坐在这儿一动也动不了。
七点了,平常这个时候我该去工作了,但是我今天不想去了。给公司打电话请假,然后一直坐在这里。我想着很多事情,却什么都没想清楚。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永远都不知道。
电话响了,白果儿发来短信:“昨晚的事,我就当没发生,你也别再向我提起了!以后见面和以前一样。但是我不找你你别来找我,我暂时不想理你。PS:记得刷牙。”
我想回她些什么,想道歉,但她说不让。那便算了。发了两个字:“收到。”
半个月了,白果儿果然没有来找我。这样也好,说不定她会就此忘记我。虽然说我这种想法未免有逃避的嫌疑,但却是很有用的法子。
和秦子也再没见到过,听说她正忙着即将的婚礼。是该快一点,免得夜长梦多,毕竟我在人家订婚典礼上说了那样的话。
牧奕欢总是见首不见尾,电话也不常通,不知道在干什么。终究剩我一个人了。如果把人比作一个个岛屿,那现在的情况就是涨潮了吧。
可是突然就退潮了。这天下午,牧奕欢来找我。依然在heyJude见面。他第一句话就是:“我要走了。”
“走?”
“回部队啊。休假结束了。”他说。既不显示对这儿的留念,也不流露对那儿的怀念,很自然地陈述着一个客观事实。看上去他对生活的安排并无指摘。
“秦子的婚礼呢,参加了再走啊。”
“来不及了。”他说:“原本这次回来能参加你和她的婚礼,不过现在她也是找到了个好归宿。喂,我说你也抓紧啊,放下放不下都得生活。”他爽快地笑了起来。我却不停地想起“那件事”。
“别说我了,你也还单着呢。”我说。
“我不愁,有部队的安排,倒是你,有目标吗?安平和他妹妹现在怎么样了?”
“我可不祸害人家大学生。”
“那你觉得她怎么样?”他眼神稍稍往上,该是在看店里的画。
“很好啊。漂亮,可爱。虽然有点任性。”
“我是问你对她什么感觉,不是这种别人都能看出来的。”
“问这干什么?”我也想看看画,却被他抓住了,“哎,说说嘛,闲聊呗。”
“要真说的话,我感觉她能满足男人的一种欲望,就是——”
“欲望?”他奸笑着。
“别乱想啊,我说的是保护欲。”我说:“可能是第一次见面造成的印象,一直觉得她虽然大大咧咧,但却脆弱得可以,非得小心呵护不可。”
“听你这意思,”他还看着我身后:“就是喜欢喽?”
我觉察到什么,一回头,果然白果儿抱着胳膊站在我身后。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牧奕欢在一旁笑个不停。
“按剧情的发展,你不是应该吓得跳起来吗?”白果儿说。
“我又没背后说你坏话。”我说。“你们俩怎么?”
“没有,”牧奕欢笑得停不下,“她也是刚刚出现,我只是顺水推舟。”
“老板,红糖姜茶!”白果儿坐在了牧奕欢那边。牧奕欢饶有兴味地望着我。
三个人推杯换盏,我却没有多喝。不怎么说话,因为牧奕欢在场,白果儿也没说我什么。“看来我成电灯泡了,”牧奕欢说:“那我就先走了,反正就是来跟你辞行的。”他说完就出去了。我望着他的背影,直到门外。
和白果儿两个人就这么坐着。中间隔着一张空椅子。还是她先说话了:“不去送送?”
“老朋友了,不用那么客套。”
“不是所有的客套都是客套。”她搅弄着杯子:“老朋友更该送送。”
“那是我无情了。”说完,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来了个男的坐在了中间。这时白果儿却开口了:“哎呀!好气哦。明明只是想找个人说话,却只能想到你。”
“啊?”男的一头雾水,不知道她给谁说呢。
“让你不来找我还真不来,每次都是我来找你。真的好气啊!”白果儿继续说。
“什么?我……”男的依旧茫然。
“还不说话是不是,真混蛋!”白果儿把杯子一掷,恨恨地出去了。我追了出去。她走得快,离我已有十几米距离,在人流中穿插着。“等等!”我叫喊着,周围人无不驻足,只是她没有停下。我跑了起来,一把拉住她:“等等啊!听我说。”
“滚!”她挣脱我的手继续往前走。
我再次追了上去,“是我错了,是我没明白。但你要理解一个单身二十多年的人啊,我怎么知道女孩儿想的什么?”我看到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机会给你了,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话?”
“我怕又说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她没停,我就边跑边跟她说。
“你错了,你都错了。”她越来越快:“最大的错就是你刚才说。我才不要别人呵护!”
“是是是,我错了,我藐视女性,我罪该万死。”
“一定诚意都没有!”
“可是你能不能慢一点,我跟不上了!”
“就你这体力,快递都白送了!”她加速跑了起来。我只好追赶。
仲夏的夜晚,热气逼人,我们俩像疯了一样在路上跑。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我叫喊着,心跳不已。此时此刻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爱上她了,还有什么理由思前想后。这不是同情,这不怜悯,更不是悲痛转移,我确乎已经无可救药得爱上她了。对!等我追上她,就跟她表白。
我们一口气跑到了月亮湖,大口喘着粗气,两个人都大汗淋漓。她看着我,我看着她,我们同时笑了起来。笑声渐渐停止,只剩四目相对,她脸很红,我也心跳得厉害。我贴近了她,注视着她的眼睛。“又耍流氓!”她“啪”得给了我一巴掌。
月亮湖在夏日里炙烤了一天,现在似乎都看得到水汽。我们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汗依然停不下来。
“我有事找你。”白果儿说。
“怎么了?”我以为她要跟我说那天晚上的事。
“我在墓园看到我嫂子了。”她说。
“秦子?她去看谁?”我问。
“我也不知道。本来以为她是去看我妈,”白果儿说:“老远就看到她一个人在我妈墓前走过。刚想打招呼,谁知道她走到里面去了。我就跟着她,你猜我看到了谁?
“怎么听上去像个鬼故事,你不会看到鬼了吧。”我笑着说。
“我说的是正事!”她给了我一下:“我看到你那个同学了。”
“牧奕欢?”我心头一震。
“可是太远了我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好等他们走了到那墓碑前看看。应该是他爸,叫牧常青。”
我一激灵,问她:“你什么时候看到的,是不是六月十六?”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她问我。
“快说是不是?”
“我想想,上周星期二……是的,就是十六号。”
“那就没错了。”我说:“六月十六是他爸的忌日。他们应该是去祭拜了。”
“我倒是忘了这一点,墓碑上就有忌日啊!不过,我找到了这个——”她从包里拿出一本烧坏了的本子。“应该是他爸的日记,他和我嫂子在墓前烧来着,我就觉得有事儿,等他们走了赶紧灭火,不过还是被烧掉了一些。”白果儿说:“你不是说和他是好朋友吗,怎么他去看他爸,不带你去反而带着我嫂子?”
真相已经渐渐明了,虽然大部分是我的猜测,但拼图逐渐完整了。我说:“可能是因为,我只是和他是朋友,和他爸没什么关系。”
“你是说我嫂子和他爸有关系?”
“这日记,”我接了过来:“你看了吗?”
“还没。”她说:“我和他们又没有什么关系,是觉得你可能想知道才拿来的,准备一起看。”
我思索着,不知如何是好。这里面当然有我想知道的真相,关于“那件事”,关于秦子的不为人知。但是我真的该知道吗?他们这麽多年刻意隐瞒就是不想让我知道。而现在我和秦子也没了关系,知道了也不过是满足我无聊的好奇心。说不定还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算了,我不看了。”我把本子还给她。“当年的事我基本猜的差不多了,看了也没什么用。”
“你真不看?”白果儿有点失望。
“不看。”
“那好,我看。”她果真翻看起来。
我注视着前面波澜不兴的湖面,再次回想以前的场景。牧奕欢突然的离开,秦子不知名的痛苦,那天晚上大谈生死,“死亡是唯一可以掌控的”。还有我一直不明白的,为什么她在那个老师的房子里会突然自杀。现在我想清楚了,那天也是六月十六。她是在祭奠。不,应该说是在赎罪。
个把小时,白果儿像是看完了。“容量惊人啊。”她夸张地说。“你真不想看看?”
“你就告诉我一件事,他爸是不是自杀。”
白果儿惊愕地看着我,“还真是。这日记本最后一篇就是六月十六日,也就是一份遗书。你看不看?”
“不,不用了。”
“唉,好吧。”白果儿把本子收了起来:“估计你看完也会影响我嫂子在你心中是完美形象。”
“不,这不是秦子的错,也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我说。
“你激动什么呀,”白果儿说:“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
“秦子爱上了他爸,是不是。”
“额,我用四个字回答你:‘料事如神’。”白果儿说。
“白果儿,你不会因为这事儿讨厌你嫂子吧。”我说。
“当然不会,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我只是突然觉得原来自杀这么不值钱,以前还以为自杀有多酷呢。”白果儿说:“这么说来,我嫂子她手腕上的疤,也是……”
“而且不止一次。”我说。她若有所思,我们静静地坐着。
星光黯淡,似乎被热气灼了眼睛。混浊的空气袭来,裹挟了这座城市,和城市里的人。多少的秘密在转瞬间消失,如同微薄的生命,顷刻间烟消云散。何必再有执念?如我所料,知道了这事,并不能对我产生什么。现在斯人已逝,牧奕欢回来也就是为了和秦子了结此事,烧掉那代表过去的笔记本。而我,是一个意味得知真相的无关紧要者。不管再如何叹息和秦子失去的过去,都来不及了。于是我想珍惜眼前人,珍惜白果儿。
“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事儿,”她说:“从此咱俩互不相欠了。”
“等等,我喜欢你。”说出这句话远比设想得要容易。
她停住了,背对着我:“为什么现在说,是因为知道了我嫂子的事儿?”
“不,刚才追你的时候我就想清楚了,我早就喜欢上你了。不能再多想了。”
“你那天晚上,心里想的是我嫂子吧。”她突然说。
“我……”
“一次次被忽视,我已经习惯了。”白果儿说完,走了。
“等等!”我叫住她,却不知说什么好。
“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把这事告诉你,然后和你分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再没有追上去。因为我知道,自己已经追不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