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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世卿失笑,没有接话,只抬手敲了敲腿,发现腿上仍是没有任何知觉后,轻轻叹了口气:“你耐性比我好,我早该料到的。”
“不是我有耐性的问题,也不是你没有耐性的问题,”孟惊羽道,“是你等不下去了,若非如此,你绝不会让我有机会发现的,是不是?”
林世卿不置可否,觉得孟惊羽话中所指的并不仅限于他的腿:“惊羽说的是什么?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的腿,还有你曾经的很多计划,”出乎他意料的,孟惊羽回答得并不敷衍,“自打你之前在梁都主动邀约我时,我便觉得你有些着急,但那时刚认识你不久,更谈不上了解,便将你的这份着急理解成了你们周国国主的意思,也没有多想。”
林世卿听出些味道,不由追问道:“那你后来又是怎么会多想的呢?大约从什么时候?我也好猜猜。”
“到了你们周都绍州以后,我的这种想法才被渐渐推翻。”孟惊羽抱着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在那次出使上面应该花了不少心思吧?我也是过了很久才彻底想明白的。”
林世卿道:“怎么说?”
“其实很好分析,”孟惊羽道,“四月时我便遇到过你,可后来你却是诸国中‘最后一个’到达的——提前如此之久精心谋划,敢在天下诸侯面前布局障眼的人,有能力做到在四国同时封锁我那个皇兄登基消息的人……拉拢萧瑀为盟在先,紧接着散布流言设计高远晨背黑锅,由此孤立于众,不得不上了我那黑心皇兄的贼船,继而以雪莲胁迫萧庆,其后顺利迎娶萧瑶为妻,既引了梁国内战,又拉上梁国做了同袍,这次竟还能连萧瑶手中那点公主府兵内戍和身后那点兵权都给榨出来……”
孟惊羽将林世卿放到他前几日休息的躺椅上,展了展胳膊,叹息着道:“除了你这位声名赫赫的大周左相、汝阳少侯爷林世卿,我还真想不出来还会有谁比你更有能力和眼光办到这些事。”
林世卿轻笑一声,扯过一侧搭在躺椅上的毯子,铺开盖到了腿上,不见分毫为其言所动的痕迹:“不知有没有人夸赞过陛下的这张口舌?若是没有,世卿今日定要赞一声巧言令色的。只是,能力和眼光……呵,且不论陛下所言是真是假,便是陛下口中的这些原因,都不是陛下能够分析出来这些事情的真正原因吧。”
孟惊羽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折了一枝梨花,有一搭没一搭的揪着花瓣:“这些为何不能是我分析出来这些事情的原因?”
林世卿道:“很简单啊,因为有动机有能力去做这些事的人并不止我一个——很多人都能做到这些事,也各有不同的原因去做这些事,更何况倘不以陛下这般穿针引线的法子将这些事联系在一起,谁也不会觉得是同一个人做出来的,不是么?”
孟惊羽颔首道:“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不若再说的具体些?”
“好,”林世卿应道,“就拿结盟这件事情来说吧,齐地太远,楚朝夺嫡,唯有我们周国最符合梁人对友邦的要求,无论是被迫争上位的萧瑀还是主动出手的萧庆,在梁国朝内有动作前的第一件事都是处理好和我周国的关系,至少也要保证不能让周国的手被另一方握住,所以结盟这件事情,他们都有立场、动机和能力去做,并不一定就是我促成的。”
林世卿顿了顿,又道:“再比如说,封锁你皇兄登基消息的这件事,背后就更不一定是我了,首先你皇兄便有这个理由会去这么做——先麻痹你返楚,再将你一网打尽。或者是高远晨,为了送你皇兄一份见面礼,先动手拿下你,无论之后是用作示好还是用作威胁,效果都会不错。至于其余几件事,一句巧合便能说得过去——”
林世卿笑得不带烟火气似的,轻声问道:“陛下又为何会如此笃定全是世卿所为呢?”
“唉,你这人真不好哄,”孟惊羽将凳子挪到了林世卿身边,“这些事情看似没有关联,桩桩件件好像都是分开发生的,可若仔细看便都是有因有果的,若是细细由果溯因,想一想这些事情究竟谁才是最大的获益者便能明白了——甚至于那些关于萧瑶与你有染的谣言,看似是针对你的,对你颇为不利,可在这件事上,你在诸国诸侯之中,怕是要被第一个剔除嫌疑的人……这些看似尖利的刀尖锋刃,根本没有任何一个是真正对着你的。”
林世卿看向孟惊羽的眼光微妙起来,刚想说话,下一刻却不由自主的僵成了一块石头。
孟惊羽将毯子掀开了一个小角,将手放到了林世卿腿上,学着他刚刚按腿的手法揉捏起来:“刚才看你是这么做的,不过离得远还是有些瞧不仔细,也不知道临时偷师学的功夫还过不过得去——若是哪里按疼了或是不舒服了便告诉我,轻了重了的……我再改。”
林世卿好一阵子都没有知觉的下肢此刻终于有了知觉,可这知觉却还不如没有的好——孟惊羽的手掌温热温热的,力道拿捏得很好,原该是舒服的,可这手掌过处却总会带起一阵颤栗和酸麻,让他不自在极了。
林世卿拿手去拨孟惊羽的手,可孟惊羽的手却如同钢浇铁铸的一般,怎么都拨不走:“陛下,这、这些我、我自己就行,不用……”
他此刻若真是个石头就好了,至少应该不会在这时候磕巴得说不出来话来。
孟惊羽隔着几层衣裳都能感受到林世卿泛着寒意的双腿,不由得眼神有些黯淡:“你的腿……可以好的吧……只是,这就是你着急的原因吗?”
孟惊羽平常很少见他动武,可一旦见了,便每次都忍不住惊艳——原州城外轻功飘逸,清平大营枪挑红缨,画舫遇袭剑若白虹,乃至于他现今不否认也不承认的琼雪殿外竹林中的飞花破空,剑舞箫歌……
可他现在的腿……
旋即孟惊羽又想到了刚刚亲眼目睹的林世卿认可自己爬着也绝不叫人帮忙的驴脾气,忽然心里有些没底——他连自己快要残废了,都还能一个人默无声息的爬着走,那么会不会还有其他的,比残废还要更可怕的原因,那个能让他着急的原因……
孟惊羽甚至不敢再想下去。
林世卿闻言后,静默片刻,刚刚的窘迫霎时间如潮水一般退去了,垂了眸子,将手收了回来:“陛下何以认为一定是世卿着急呢?”
孟惊羽不觉加重了手劲:“能耐心又谨慎布下这种局的人,会连那夜在原州郊外有人伏击都没有准备吗?有能力和势力做到这些事的人,会困于帝王重权下的几道旨意命令吗?若不是你自己想要去做这些事情,谁又能逼你?还有,你那时在幽篁阁中问我的‘以江山换皇位’的话,不觉着像是着急确认些什么吗?以你的眼光和耐性,但凡有时间观我言行,都不会相信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几纸空言吧。”
林世卿听了这些话,不由彻底沉默下去。
孟惊羽很了解他,比原本想象的还要了解他,可这样的了解却当真是让他心里又熨帖又冷然,亦友亦敌既爱且恨似的,只剩下一片像是默许了的无言。
半晌,孟惊羽才清了清嗓子重新开腔说道:“世卿,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知道,”林世卿蓦地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我现在这副残躯是绝无办法给楚国造成太大危害的,陛下不用担心。”
“世卿,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林世卿加重了语气截声道,“我知道陛下心系楚国江山社稷百姓福祉,但世卿是周国人,与陛下生来殊途,还请陛下莫要妄言。”
“你知道我明明不是在说这个——”
“我知道!”林世卿抬高了话音,“我知道便是我手足俱废,仍会有人认为世卿如屠刀悬其于颈侧,欲除我而后快者只多不少,陛下也不用着急,自然有人——唔……”
孟惊羽倏然俯下身,身体力行的堵住了林世卿罕见的喋喋不休的嘴。
林世卿的眼睛瞪得巨大,待到孟惊羽的唇离开了好一会儿,都还是一副懵然样子,连匀气都忘了。
孟惊羽坐回身,同样罕见的有些赧然的觑着林世卿的神情,嘴角却含着一丝笑:“你老打断我没办法,这才……你是第一次吧……恩……”孟惊羽又指了指自己的口唇,“这个。”
“放、放肆!”林世卿狠狠抹了一把嘴唇,一点底气都没有的斥道。
林世卿这个反应,孟惊羽这一眼看过去,不用他回答便什么都明白了,心里愈发甜了:“此等肌肤之亲,你可是要负责的。”
“不就是嘴贴嘴么?!负什么责?!”不知是气是羞,林世卿的脸上一片通红,“更何况明明是你……你……我、我负什么责?!”
“世卿这是赖皮么?”孟惊羽十分赖皮的端起肩笑道,“这样看来只能我委屈些了啊。”
林世卿别过头去,小声反驳道:“什么赖皮……”
林世卿话还没说完,便又听到了孟惊羽的话音,那话音里几分笑意几分得意,还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意气。
“那便由我来负责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