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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林世卿还真不想好奇他为什么这么说,可偏就跟魇着了似的,脱口而出就问了出来:“为什么?”
说完林世卿就后悔了,悄悄掐了一下自己,暗道孟惊羽你可千万别搭理我。
孟惊羽眼中光华流转:“四年前琼玉殿前惊鸿一瞥,当空月、素白衣、清寒剑、穿云箫、挺傲竹、梨花醉,待他人需当亢龙有悔,待己身需当潜龙勿用——这些,世卿都不记得了么?”
林世卿手指微微一动:“这是……”
林世卿有些犹疑,不知该不该承认。
四年前初春时,他刚结束血盟历练,打算在回未央门继任门主之前去母妃生前心心念念的宫中转一圈,谁知竟恰巧遇上了孟惊羽,见了他有些神似兄长的容貌,一时恍惚一时气愤,三言两语的唇枪舌战后留下剑名敷衍离去。
这也便罢了,可离开后一想到母妃和兄长,林世卿又总觉得实未甘心,忍不住第二日偷偷跟着孟惊羽,见孟惊鹏与那几名世家少年欺他,心中无端有些痛快,可一听“有娘生没娘养”这句,却又忽的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那时时值周齐交战,战况焦灼,林世卿在外历练,多次在边境见得战事惨烈、民生多艰之景,有心结束战火。
他虽生为红妆,可自六岁离宫后却从未享得一日闺阁安闲馨香熏染,及至乱世时十五岁正式冠礼成人,顶着七尺男儿身,更兼鸿鹄男儿志——他对自己说,若能仿始皇一扫六合,效木兰铁甲戎马,便不虚他这颠倒阴阳的一生。
仔细盘算后,他很快意识到,即便他之后有机会掌控周国朝局军力,却终是一国之力,倘不以纵横之术远交近攻,纵他有问鼎九州之才、清平天下之志也同样要徒叹奈何。
所以,他需要一个盟友——孟惊羽对敌傲虽傲,可仍有分寸,骨子里既正且直,会是个好国君,只是千万双眼睛盯着,他苦于朝中无母族嫡系,这才会逊于孟惊鹏母舅镇南候曾胥的威压。
据他了解,齐国的高远晨也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只是高远晨面对的夺嫡状况要比孟惊羽所面对的还要复杂得多,不过浑水好摸鱼,这倒也不一定是坏事。
林世卿原本一直在矛盾,他的答案应该是孟惊羽还是高远晨,直到四年前琼玉殿前的那个不起眼的小插曲——可直到现在,他做出了选择,用行动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他也仍旧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选择孟惊羽,而非高远晨。
因为孟惊羽比高远晨有哪里优秀吗?
因为孟惊羽是兄长同父异母的兄弟?
因为孟惊羽和兄长的容貌有些相似?
是吧,却又似乎不是。
不过无论是与不是,那日夜里他又去琼玉殿跑了一趟,说不上原因,却又一次遇上了孟惊羽。
林世卿向来多思多虑,却在选择盟友这件事情显得草率极了——可他知道自打他开口跟孟惊羽说那些道理时,原本他心里那些似是而非的偏向,便都有了明确的指向。
得益于他母妃的铺垫,未央门早在楚国有所布局,自打他接手后,更将重心集中在楚国——他要扶持孟惊羽,再平了天下,胜了他。
也许是为了证明什么吧,他也说不清楚。
“世卿不必犹豫,惊羽虽眼拙,可也看得出世卿昨日贯剑而出的手法和四年前击桶的手法是一模一样的。”孟惊羽说到这里忽然笑了,“说起来我还帮你浇了不少地,这么多年了,世卿竟连句谢谢都没有,啧,真是枉担了温良有礼的名声。”
林世卿心道他想让自己承认,定然有其他话要说,于是并不为其所动,只淡淡回问道:“……所以呢?”
孟惊羽笑道:“所以世卿四年前在琼玉殿中对我一见倾心,所以之后选择了我做盟友?”
林世卿舌头打结,万没料到他说了这么多,推论加猜测的,结论竟然会是这么个问题,只得板了脸斥道:“胡、胡言乱语!”
孟惊羽见他磕巴却显得十分欢喜,道:“又是胡言乱语?”
见林世卿闭目不睬,孟惊羽又悠然问道:“所以,那便是世卿跟我楚宫有什么联系?”
林世卿不觉眉头一动,心中却惊道:原来他想要知道的在这里!却不知他只是猜测还是查到了些什么。
孟惊羽微微翘起嘴角,将他面上细微的变化揽进眼底。
林世卿没有睁眼,学着他的悠闲口吻道:“所以,说了这么多,惊羽是想知道贵国先帝失踪一事与世卿有没有关系吧。”
洛城是陈浏郡有名的大城,洛蛟帮这个洛城分舵在这里他不好控制不错,可未央门在江湖朝堂上的名声也不是白叫的,他这个门主也不是白当的——除了洛蛟帮,他还有媚姬手下信堂的洛城分支据点。
前后这些日子,对于孟惊羽、陈墨阳和纨素暗地里的小动作,他当然不是全瞎全盲,虽然碍于陈墨阳之前对于影卫、禁军和京畿大营的整顿,信堂安插进去的人手折损不少,导致孟惊羽此次行动的核心机密打探不出来,但大约怎么回事还是不难查出来的。
林世卿心道,孟惊羽既是如此循循善诱的想探出他的底细,那么想来孟惊羽真正查出来些什么的可能性并不大,他不如以退为进,借孟惊羽查探先帝孟传枫的踪迹一事反守为攻。
孟惊羽闻言果然没有再继续追问:“世卿真是让人惊讶,看来这小小洛城里世卿的眼线人手也不少啊。”
林世卿道:“惊羽过奖,既然来了,自然要做些准备的。”
孟惊羽道:“那么答案呢?世卿是否跟我父皇失踪一事有关?”
林世卿揉揉酸胀的太阳穴,睁开眼睛,摇头道:“惊羽未免太瞧得起我了,世卿是有心无力,手伸得再长也实在够不到先帝身边。”
车外的嘈杂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相对的,车轮的吱嘎声音明显起来,没过多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禀报声音:“少爷,公子,到园子了。”
孟惊羽呼出一口浊气,启步掀开帘子的片刻,低声道:“罢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林世卿清清淡淡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若是我这里有了消息,会通知你。”
孟惊羽身子一僵,回过头去,只见林世卿双手搭在腿上,笑容同他的话音一样清淡,神情沉静又安然。
孟惊羽的心狠狠一跳,转回头跳下车。
林世卿随着他掀了帘子,正待下车,却见他将手递了过来,唇边团着暖阳般的笑意:“来。”
鬼使神差般的,林世卿没有半分犹疑便将手递给了他——他的手很暖很干燥,虎口带着茧,摸着有些粗粝,却奇异的缓和了他一夜没有休息的疲累。
天际,日头刚刚升起,明亮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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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惊羽所言不错,他在月汐那里安排很好,再没有贼人来袭。
而月汐也不愧是底子好,伤口虽深,但没有伤筋动骨,不过十余天便能下床走动,至于沈寄寒保护王弘业时受的伤虽然不轻,但是修养得当,也很快就恢复了行动能力。
唯一的不足是王弘业的伤寒,自从上次遇刺被吓得病情加重以后,王弘业便像是心里揣了什么事,吃食安寝方面都不怎么好。
而且经此一事,王氏父子也看出来了孟惊羽一行人绝非普通商户抑或世家子弟,可由于寄身于此,这话并不好问。只是苦了王季同,那边照看的月汐刚有些起色,这边的老父却又有了沉疴不起之兆,接连几日几乎都没有休息。
一个书生的身子能好到哪儿去?
众人劝说无果,只得随他去忙,一次心力交瘁之下,王季同竟在王父面前累晕了过去,这下子算是把王父吓得险些魂都丢了,众人趁此机会才将王季同按在床上好好吃饭休息调养了几日。
可王父的病却迟迟不见好,连大夫这两日来诊断时都没少当着他们面摇头道:“身疾好医,心病难医。”
孟、林几个提前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大夫口中那个“心病”是什么,而安铭等人经过了那日画舫的袭击,也隐约猜到也许这对王氏父子才是他们这一次来的目的。
而王季同一向孝顺,见到老父如此,虽然上火却又帮不上忙,只能急得团团转,终于憋不住问了王父几次他心病的原因。
王弘业一开始自不肯说,可受了惊吓刺激后,一人装着一肚子烂柯的秘密却不能告诉儿子,又实在煎熬。只是小半个月的时间,原本精神尚好的小老头面色便灰败了不少,而后终于在王季同担忧的神色和孟惊羽等人隐晦的暗示下,隐隐有了松口的迹象。
只有封子恪自画舫回来后,便根本没有担心过孟、林二人的目的能否达到,而没有担心的原因却并不在于有信心,而是他的担心全给了林世卿的身体。
之前在原州城外见过林世卿寒疾发作的样子后,封子恪便向师父东门扬风细细追问,东门扬风虽不愿告知,但封子恪还是从林世卿所服药物和毒发时的情状以及其他细碎痕迹,猜到了林世卿曾中过霜绝蚀骨散之事。
虽有药物压制,但是林世卿中毒多年,早已不是持续服药就能压制住的了,若非他自小习武,身体较于常人要好一些,怕是这毒在这几年就要全面爆发出来。
而施放晴雪一式极耗内力体力,出手伤人皆以自伤为代价,以林世卿现在的身体,别说会不会自伤,便是过度消耗内力体力对他的影响都同样巨大。
封子恪猜测,现在他的身体状况绝对不容乐观。
可是林世卿却偏偏一丝一毫的不正常都没表现出来,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