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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慎眺望的北面天空下,曹成骑在战马上,叹息着也回头朝南方看来。
他今年三十出头,微胖的脸上被太阳晒出两陀红斑。天气实在太热,加上又不讲究穿着,身上只披了一件破旧的短衫,这让他看起来像是地里的农夫。只那提拔的身子看起来有一股独特的利索劲儿,这才叫人记起这是一个久经战阵的老将。
人马实在太多了,道路上充塞着大车和争道的士卒。六家所谓的义军互相叫骂着,推搡着,秩序乱得不能再乱。
实在挤得受不了,曹成手下的骑兵也顾不得地里的秧苗,直接纵马冲了下去。
泥水飞溅而起,落到路边的士卒头上脸上,再顺着铁甲滑落,让这次撤军显得更是狼狈。
战马还好些,已经走了大半天的牛和骡子们都已是口吐白沫,任由士卒如何鞭笞死活不肯挪窝,只张嘴去啃青绿的秧子。惹恼了,直接尥蹶子将民夫和士卒踢到水田中去。
一个个士兵惊叫着在水中打滚,跟泥猴儿似的。
有军官大声叫骂,挥舞着鞭子维持秩序。可走了半天路,各军已经混杂在一起,编制都乱了。大家都有自己的头领,谁他娘认识你是谁。吃了鞭子,顿时有人发作了,和军官扭打成一团。
队伍竟然是走不动了。
在曹成身边是一溜轻骑兵,这些贼军都是步兵,军中极度缺马。可看这只骑拉出去竟有二里长,细数来,至少有五六百之巨。
没错,这正是曹成手中最最精锐最最忠诚的牙军,领军的乃是他的亲弟弟曹亮。
靠着这支难得的骑兵,曹成部虽然人马不是太多,可却是各路义军中战斗力最强者,也使得他们显得分外骄横。
“大哥,这他娘实在太乱了,再这么堵下去何时才能到随州。如果王慎追来,咱们可走不脱了。”一个声音从身边传来。
曹成回头看去,身边的田里有一个瘦小的人影正骑在战马上,满脸的怒气。
虽说是一母所生,可他这个亲弟弟却生得甚为丑陋,绿豆小眼,尖下巴。二十来岁年纪,额上已有皱纹,看起来甚是猥琐。
曹成兄弟感情很好,就安慰道:“阿弟你也无须担心,这天气实在太热,王慎不会打过来的,长途追击并不是说一句话那么简单。况且,他刚拿下安陆,缴获甚多,还得安抚地方,可没精神再于我军决战。真逼得我等走投无路,奋起一搏,他未必讨得了好。”
是啊,王慎全歼张用之后可是发大财了,就好象是一头大江中的夔龙刚生吞了一头肥羊,要想尽数消化还需时日。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前一阵子在水边遇到的那头猪婆龙。直娘贼个头虽不大,却尖牙利爪,铜皮铁骨,硬生生咬伤了自己三名勇士之后,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那王道思就是这么一头猛兽,叫人心生畏惧啊!
曹亮听到曹成这话,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大哥自起兵一来算无不中,你说王小贼不会来打,自然就来不了。如此,俺也放心了。咱们也就这点家底子,损一点少一点,再受不了上才那样的黄州大败了。直他娘的,杨蛮子自投靠大哥以来牛皮吹破,说什么神勇无敌,南方刀神。结果如何,大哥将一万精锐交给他,被王慎连汤带水吃了个干净。若非如此,咱们未必就没有反击之力,何至于放弃应城狼狈地逃去随州?”
“你说谁牛皮吹破,你说谁是蛮子?”突然,有人怒啸一声。
两人抬头看去,却见一个银甲银盔的将领骑马带着一群裹着头巾的步卒过来,英俊得仿佛不是人类的面孔上满是狰狞之气,不是杨再兴又是谁?
杨再兴恶狠狠地看着曹亮,头盔上浓密的白缨冠在风中微微耸动,如同一头雄狮。
曹成虽然看不上杨再兴,却也知道这个蛮子性如烈火,又残忍好杀,一句话概括就是个没脑子不知道畏惧为何物之人。
他哼了一声,口头却不肯示弱:“我说得是有人在黄州被人生生吃掉一万精锐,以至我军如此狼狈,又没有点名,你要对号入座,我也没有法子。”
是的,我军是有三万多人,可扣除辅兵和裹胁的流民、民夫,真正能够作战的也就一万多人马,再加上自己手头这六百多骑兵。上次大哥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糊涂,竟然将前军精锐尽数交给姓杨的,结果这鸟人在黄州中了王慎埋伏,将部队丢了个干净。
如今,我军可用的精锐不超过万人,且,在李宏和张用两军被姓王的彻底击溃之后部队士气低落,一日三惊。
这样的情形,应城是再也守不住了,多呆一天距覆亡就多近一日。没个奈何,大哥才带上所有部队和其他四家义军一道启程去随州避敌锋芒。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这姓杨的瑶子。
“你!”杨再兴将黄州之败引为奇耻大辱,顿时眼睛冒火,将手放在刀柄上:“曹亮,你再说一句!”
他一动手,身边的几个盘王军士卒也都铿锵一声抽出刀来。
“干什么,干什么,想造反吗?”曹亮手下的骑兵军士兵也都纷纷大喝,抬起了手中的骑枪。
眼见着一场火并就要开始,曹成大惊,喝道:“行了,你们要做甚,自己人打自己人吗,没得叫人笑话?曹亮,把兵器放下。”
又叹息着对杨再兴道:“再兴啊再兴,胜负乃是兵家常事。上次黄州之战,我又不怪你,你何须放在心上。都是一家人,牙齿和舌头还要打架呢,大家几句话说不拢,置了气,过几天气消了,不还是好兄弟?”
杨再兴这才脸稍缓:“曹成,你是个好人,看在你的面子上,某今日就算了。”
曹亮暴跳如雷:“什么今天就算了,老子还怕了你不成?”
曹成大急,忙喝住曹亮:“阿弟,方才你找我所为何事?”
曹亮听到他问,狠狠地瞪了杨再兴一眼,才忍保护气,道:“大哥,路实在太堵,我的意思是,是不是让我的骑兵维持一下,先把这路弄通再说。”
所谓的维持,说穿了就是先杀几个不开眼扰乱秩序的贼军。军中都是剽掠成性的大寇,不见血,无以震慑三军。
曹成有点为难:“这个,咱们自己的军队还约束得住。其他人,毕竟都是兄弟,下狠手不太妥当吧!”
杨再兴突然冷冷插嘴:“杀几个人又有什么了不起,依我看来,这五路兵马中也只有商元的还看得过眼,其他人都他娘是废物。不听话,直接砍了,吞了他的部队就是了。”
这话让曹成心中一动,自进江汉这片人间乐土以来,各路头领尽顾着抢钱粮抢地盘,彼此之间相互攻击不说,就连内部也因为争权夺利而闹起了内讧。当初,李宏若不是因为部队分裂,独领一军去孝感,也不至于被王慎全歼。如果能够吞并其他四路义军,自己的势力将得到极大的增强。
说不动心也是假话。
杨再兴又道:“曹成,要不你将骑兵军交给某,老子只需要一天时间就把这路上的秩序给你恢复了。天黑之前,俺会一个不漏地将那四个人的脑袋摘来放在你的案头。”
不等曹成说话,曹亮就大叫起来:“姓杨的,原来你是打我骑兵军的主义啊!直娘贼,你丢了前军一万精锐,俺们兄弟不找你麻烦已经算是好的,现在还伸手夺兵权。嘿嘿,拿到骑兵军,砍下另外四家头领的脑袋,下一步你是不是还想砍我们弟兄的透露了?”
“好了,曹亮你别说了。”曹成大喝一声。
然后对杨再兴道:“杨兄弟,你的忠诚我是信得过的,曹亮也就是说气话,不必放在心上。至于恢复秩序一事,毕竟都是东京留守司出来的袍泽,大丈夫行走世间,讲究的是一个义字,怎么能对自己兄弟下手?你下去吧!”
杨再兴这才罢了,冷笑地看着曹亮:“砍你的脑袋,你算什么。死在某刀下的人不是一方豪杰就是无敌虎贲,你还不配!”
说着话,他手中刀突然出鞘。
亮光一闪之后,已骑马奔远。
这个时候,曹亮才感觉头上一凉。
接着,是半边铁盔带着一丛头发落下。
原来,在这个瞬间,杨再兴已经一刀砍开他的头盔。
好锋利的刀,好快的刀,自己在他手下竟走不到一个回合。
“真是神兵利器啊!”曹成看了看远去的杨再兴手中的赤血刀,感慨:“好刀法!”
曹亮受此大辱没,牙齿都快咬碎了。半晌才恨恨道:“杨贼,老子非活剐你不可。”
“好了,一个不知礼数的蛮夷,你跟他较什么劲。”曹成皱了一下眉,低声道:“我用他看的是他能打仗够狠,有他在,别的头领心中也回畏惧几分。说到底不过是咱们家养的一条恶狗而已,人和畜生犯不上生气。”
曹亮还是气愤难平:“大哥,我忍不了。”
“罢了,罢了。我去找张用大哥,请他帮助维持秩序,部队走得实在太慢了。夜一长,梦就多,早到随州,早一天安心。他毕竟是咱们的盟主,又有威望,有他出面,各家头领也会给几分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