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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崔校尉自己都没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严重。
本来军汉说几句怪话,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就算是言语间触及贵人,往往也不至于治罪。
再说崔烈是熬大营多年的老兵油子,知道尺度界限在哪。
所作所为都在军法允许范围之内,哪怕李渊当面,也不会要自己的脑袋。
可是没想到李元吉的反应,却比自己想象中大多了。
说起来三胡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虽然说身份有差,崔烈也没糊涂到认为靠身份资历能够以长辈自居的地步。
但是他认识的李元吉,再怎么荒唐也起码知道自己是李家子弟,所作所为不会出离这个尺度。
现在的李元吉到底是疯了?
还是被人迷了心智?
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崔烈也来了火气,顾不得尊卑,大喝道:“俺追随圣人时,公子尚未出世。
咱跟着圣人打生打死,脱下战袍数数,身上的伤疤怕是也不下几十处。
这里面一多半都是胡儿的弓箭和刀子所赐。
怎么?
咱骂他们几句还不成了?
也慢说是骂,咱手上杀的胡儿也不知道多少了,难道公子还要为俺为胡儿偿命么?
许他们打杀汉家好汉,还不许咱骂两句了?”
“欺人太甚!”
李元吉一声怒喝,劈手从身旁家将腰间抽出直刀,直奔崔烈而去,看模样竟然是要亲手杀了这个校尉。
“齐王!”
“三胡!”
两个声音几乎不分先后同时从李元吉身后响起,随后两只大手一左一右紧紧抓住李元吉的两条臂膀不让其向前。
李元吉勇武过人,若是寻常人这么拉拽他,非但拉不住恐怕自己先要挨刀子。
但是这两人和李元吉关系非同一般,于朝中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李元吉再怎么荒唐,也不敢随便对这两人动粗,只好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抓住李元吉手臂阻其杀人的,乃是两个男子。
其中一人年纪略大,头戴巾帻身披战袍是个武人打扮,另一个年纪略轻,则是幞头、袴褶服,从打扮上便能看出,乃是一文一武。
称李元吉为齐王的乃是那位中年武人,而稍微年轻些的文士,则称其小名三胡。
单凭这个称呼,也证明了彼此之间关系亲疏乃至身份的尊卑。
这文士名为窦诞,与被徐乐收拾的窦奉节一样,都是扶风平陵窦氏子弟,窦皇后的侄儿,也都是李渊的驸马。
窦奉节的妻子乃是李渊第六女,而窦诞的妻子则是李渊第二个女儿,李渊称帝后封为襄阳公主,窦诞则加封驸马都尉、安丰郡公。
而那位武人打扮的中年汉子名为宇文歆,和宇文化及一样,都是北周皇族后裔。
宇文歆之父乃是大将军、广陵郡公宇文孝伯,其父因触怒周宣帝被杀,宇文歆被迫逃匿,后托庇于李家门下得以保全性命。
其人虽然名声不彰,但是文武双全才具过人熟知兵要,把他留在晋阳也是李渊一片苦心。
李元吉年少德薄于军中更无威望,自身又是那么一副脾气。
除去李家第四子这个身份以外,根本没有资格承担如此重担。
李渊所做的布置,就是刻意栽培儿子,成全李元吉的名望。
按照正常情况,就是宇文歆执掌兵柄,窦诞处理庶政,也不用立下怎样功劳,只要保住河东安稳就是大功一件。
将来这些功劳都会安在李元吉身上,他只要躺在府里不动,就能凭空获得赫赫武功。
只可惜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懂得惜福,看似周密的布置落到蛮徒手中,照样会生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李元吉并没有把权力交给下面,反倒是事事都要过问,处处都要自己做主。
尤其是带着城中军将胡作非为,宇文歆、窦诞非但不能治,反倒是要处处为他弥缝,令李渊之前的布置全都失去了作用。
其中窦诞更是因为和李元吉的郎舅之亲,主动参与到种种荒唐事中,既哄着自家小舅子欢喜,又能凭空得许多财货,看上去倒是一桩好买卖。
这两人中一个是自己的姐丈,且素来和自己交好,在大哥面前说话也很有分量。
另一个虽然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却是军中宿将,更是有权力直接密奏君前告自己黑状的人。
对这两人李元吉倒是不至于如对待旁人一般抬手就打,可语气还是颇为凶悍:“你们莫非要阻某的军法!”
“末将不敢。
然崔校尉虽有失检点,终究未犯死罪,还望齐王手下留情。”
不同于宇文歆的客气,窦诞说话就直接多了:“这人我认识,他是给圣人做过亲军随扈的。
虽然人不怎么聪明,但是很得圣人的心。
不知几时就会问起这个崔四郎是否又在胡说八道。
况且他左右不过是说几句浑话,不当杀,不当杀。”
窦诞看看李元吉,有句话没有说出口。
如果说过混账话就要杀头,咱们就算长了十个脑袋一天之内也会被砍光。
李元吉看看两人,并没松手扔刀却也没有勉强挣扎非杀不可,而是反问两人:“似这等人就没法治了?”
“那也不至于。
左右他那里辱及上官,怎么也是不对。
不若就打他几军棍。”
宇文歆边说边看崔烈:“怎样?
你服还是不服?”
“俺服!将军说话,俺一向是听的。”
宇文歆把头一摇:“少给我来这套!若是你真听话,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他又询问李元吉:“齐王以为如何?”
李元吉握刀的手稍稍松开,执必思力那旁却是微微一笑,朝李元吉道:“中原果然人才辈出,这倒是个高明的办法,我怎么就没想到?
惭愧!”
李元吉听了这句赞誉,脸色却陡然一变,原本有些退让的态度,重又变得强硬起来:“几军棍?
那也太便宜他了!来人!”
几名锦衣家将来到李元吉面前,李元吉用手一指:“将这厮给我用箭穿了,游城一日!”
宇文歆和窦诞还待开口,李元吉却抢先道:“军令不行,这兵还怎么带?
若是不服的,尽管到圣人面前去辩,某倒要看看,最后是谁输谁赢!”
他这话一说,便没人再敢接话茬。
崔烈听得这个处置,不由得勃然大怒:“俺骂的是突厥狗,不是公子!若是骂了突厥人就要游营,日后沙场上遇到突厥人是杀还是不杀?”
“哪有那许多话说!动手!”
李元吉头也不回,向着自己座位走去边走边说道:“其他人一样处置,全都拿箭穿了!他们既然喜欢骂,这回就让他们尝尝这滋味,看看日后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所谓插箭游营,便是将受刑人先打四十军棍,再把箭簇插在士兵耳朵上,压着兵士遍行全军各营。
受刑军士不但要忍着伤痛到各营走动,还要亲口陈述自己所犯案由,最后还要高声认错,称颂主将不杀之恩,自己今后绝不再犯等等。
在军中这是仅次于斩首的重刑,之所以如此排位,就在于其对于人的伤害其实比斩首也差不多少。
尤其是对于带兵军将而言,很多人宁可掉脑袋,也不愿意受这种刑罚。
毕竟身为武人体面最重要,带兵的人必须有足够的威望,才能让部下安心听命。
堂堂男儿汉来上这么一遭,日后还怎么有脸见军中袍泽?
这么一圈转下来,这军将也就算当到头,除了个别脸皮厚过城墙的之外,大多数人都会自己辞去官职,到其他营头重新当兵,就是为了不受羞辱。
宇文歆眉头一皱,正待分说,李元吉却已经抢先说道:“某意已决不必多言,还不动手?”
那些如狼似虎的锦衣家将眼看李元吉说话更不怠慢,根本不用下面的士兵执行,自己就去持刑杖打人,还有的则准备安排随后的游营之事。
执必思力微微一笑:“三胡军法严明,令人佩服。
不过你这般行事,就不怕那些人心怀怨怼?”
“他们敢?”
李元吉冷哼一声:“身为武人不遵军令,就是自寻死路。
某不杀他们已经是手下留情,他们还敢有什么怨怼?
真惹急了,就砍几颗脑袋挂在城墙上,看看还有谁敢闹!我算看出来了,不杀几个人,真当我年少好欺负了!”
因为这一闹,李元吉的兴头大减,今日的角斗便进行不下去,行刑以毕便收兵回城。
执必思力已经不是阶下囚,自然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软禁,而是单独给他拨了府邸居住。
虽说李元吉也在府邸四周安排人手监视,但是执必思力已经成为其座上宾,下面做事的家将又怎会真的冒着得罪人风险,把执必思力当成犯人监视,所谓监视有不如无。
按说执必思力是执必部少汗,在晋阳并无人脉,也谈不到什么交往。
那些家将与其说是监视,还不如说是护卫。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执必的府邸开始变得热闹。
晋阳城中几位新近崛起的轻侠大豪,开始和执必思力有所往来。
这几位大豪出身不同行事风格各异,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最近都突然发了大财,而且出手格外大方。
监视的锦衣家将,都从他们手里得了真金白银的好处,对于监视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并不曾加以干预。
两枚银珠易手,当值家将便心领神会,由着面前这位新近成名的豪侠,带着几个手下抬着食盒大摇大摆进入执必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