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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成韫领着老鬼, 不知疲倦地一路狂飙。
出天墉城二百里地时, 老鬼还能抽个空暗自乐呵乐呵,心情就好像那头一回见到毛脚女婿的准丈母娘:嘿,这姑娘,体力忒好!经得起折腾!
出天墉城四百里地时,老鬼开始喘着粗气寻思:嘶,这姑娘是铁打的么,怎,怎的不知疲倦?
出天墉城五百里地时,老鬼脚软成泥,由于呼吸不畅, 神志也有些不清起来, 一晃神儿,被谢成韫甩开几丈远。他还未来得及趁机喘上一口大粗气,几丈开外的那团白影儿骤然一个急刹, 风驰电掣般调转方向, 如一阵旋风刮过,呼啸着将他连根拔起, 席卷而走。
待出得天墉城八百里地时, 被谢成韫拖着跑的老鬼忧伤地想:我可能等不到小友生儿子的那一天了……
是以,当他全须全尾地站在唐楼面前时,心中竟然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感慨。当真是,一眨眼,恍若隔世啊……
唐楼趴卧在床上,头朝外,双眼紧闭,一张颠倒众生的脸死气沉沉,白得像纸,不见血色。
老鬼上前,将盖在唐楼身上的薄被掀开一半,露出他赤-裸的上半身来。
谢成韫看了一眼,心猛地提起,再不敢看下去,慌乱地移开目光。
即便那伤口已经被谢初今简单处理过,血已经止住,看上去仍是那般刺目。触目惊心的一条,横亘在他的背上,也横亘在了她的心上。
老鬼弯下腰看了看唐楼的伤口,将被子重新拉了上去,坐在床沿,神情肃穆地探起他的脉象。
谢成韫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老鬼探脉的手,焦灼地等待着他的结论。
度日如年。
终于等到老鬼把完脉。
谢成韫迫不及待地问道:“圣医,如何?”
老鬼先叹了口气,再摇了摇头。
谢成韫一颗心顿时跌落谷底。
夙迟尔道:“老伯,你摇头是甚么意思嘛?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了,能不能不要吓唬人?”
老鬼又连叹三声。
谢成韫稳了稳心神,问道:“圣医,他到底是什么情况?有救……还是没救?”
“不妙!”
谢成韫眼眸一亮,“不妙,却是有救?”
老鬼万分沉痛地说道:“麻烦!”
谢初今抽了抽嘴角,“老伯,现在不是惜字如金的时候……”
老鬼捋了捋花白的山羊须,娓娓道来,“这出剑之人修为高深且下手狠毒,这一剑定是倾尽全力,以至于不光留下了一个这么深的伤口,还牵动到了他心口的旧伤。背上的伤好说,不过是皮肉伤而已,但这心口的旧伤却是难办,难办至极啊!”
谢成韫道:“难办却并非无解,要怎么做,圣医但说无妨。再难,我也愿一试。”
“想必诸位也都清楚,心乃是人身上最为脆弱敏感的部位。一旦被伤到,稍有差池便会一命呜呼。小友这心口旧伤虽麻烦,确实尚未到药石无治的地步。但,这所需的药材,却也难寻。一共需要五味药材,我手头现下只凑得出四味。”
“剩下的一味是什么?”
“麒麟草。这种草通常长在深山老林,须于每日卯时采一株新鲜且带有晨露的麒麟草,碾成汁方可入药,与其他四位药材一道煎煮,连服半个月。”
“行!”谢成韫不假思索道,“我去找麒麟草。”
见她一副随时准备夺门而出的架势,老鬼抖了抖眉毛,摇头道:“找麒麟草这种简单的事就交给其他人罢,待会儿我还有更要紧的事吩咐你。”目光扫视一周,指着谢初今道,“这么高大壮实的一个小伙子,做这跑腿之事正好,你说是也不是?”
“麒麟草长甚么样儿?”谢初今双手抱胸,挑了挑眉。每日天不亮就得出门往深山老林里跑,接着还得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连着半个月天天如此。这种简单的事?当小爷我傻是罢?
夙迟尔挠了挠头,道:“初今哥哥,我也未曾见过。”
“我知道……”门外响起一道迟疑的声音。
众人齐齐转头一看,是天未。
老鬼见到天未出现,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不可思议。
谢初今问道:“天未,你知道麒麟草?”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脑中就浮现出了它的样子。”天未看着老鬼,问道,“老伯,可是一种紫色的药草?”
老鬼已从方才的震惊中平复,目光中的震惊消失不见,点头道:“正是。”
“好样的,天未。”谢初今走到天未身边,拍了拍他的背,“你先去睡觉,丑时我来叫你,咱们一道进山。”
天未听话地出去了。
众人重新把目光转到老鬼身上,等他继续说下去,没想到,他却像入了定,一言不发了。
谢成韫只好主动问道:“圣医,那我呢?我要做甚么?”
“你?”老鬼回过神,高深地笑了笑,“自然是,照顾他。我这小友最是惜命,明知危险的事他是不会轻易为之的,除非是他心甘情愿,否则没人能伤得了他。姑娘,老头子若是猜得没错,这小子是为了你才受的伤罢?”
“圣医说得没错。”谢成韫黯然。
“他伤成这样,夜里总得有人守着罢?喝药总得有人喂罢?等醒了以后饮食起居总得有人贴身伺候着罢?既然是为你受的伤,你不伺候他谁伺候?他这伤,说白了就是一个字,‘养’。得好好将养着,悉心照料着,养好之前凡是都要顺着他的意,万万不可令他忧心,否则前功尽弃。”
谢成韫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了。”
谢初今明白过来,敢情这老头儿说了这么多就一个主题,你们都得给我好好伺候着这位躺着的唐大爷,他要是说一你们不能说二,他要是往东你们不能往西……
老鬼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下来,差点被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颇有些功德圆满之感,他得意地端详着唐楼的睡颜:小友啊小友,老头子只能帮你到这儿啦,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
夜阑风静,油灯中燃着一簇微弱的灯火,一室昏黄。
唐楼侧着头,眼皮颤了颤,双眼还闭着,意识先醒了过来。吸了一口气,入鼻一阵熟悉的幽香。睁开眼,便看到了趴在他床边沉沉睡去的谢成韫,嘴角不自觉地扬起,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人。
从他这个角度,其实,只能看到她毛茸茸的头顶。即使是她的头顶,也让他的目光温柔缱绻。
醒来见到她,他有些意外,又有些窃喜。她可曾为他心焦?可曾为他心碎?可曾担惊受怕?
他在这间房内嗅到了老鬼的气息。
既然她把昏迷不醒的他又带了回来,定然也是她不远千里去天墉城寻的老鬼,只有她才有如此的胆识与魄力。来回奔波,想是累极,所以才会睡得这样沉。
趴得久了,他的手脚有些麻木,背上的伤与心口内伤也令他不适难捱,却仍是死死忍着,不敢移动分毫。
他怕吵醒她。
灯芯不解风情,“啪”的爆出一个火花,在这一室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
毛茸茸的头顶动了动。
谢成韫抬起头,闭着眼揉了揉酸胀的脖子,缓缓睁开惺忪的双眸。
“唐公子,你醒了?”揉脖子的手一顿。
唐楼抬眸,细细欣赏着她这副难得一见的呆怔模样。
谢成韫这还是头一回照顾人,还是个重伤者,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些什么,“我,我去告诉圣医,说你醒了。”
“别去。”唐楼赶忙制止她,“等天亮了再说罢。”
是啊,现在正是深夜,阿今的药也要等天亮了才能取回,就算去告诉圣医他也不能做什么。谢成韫想了想,问他:“要不要喝点水?”
“要。”
谢成韫倒了一杯水,走到床边,犯了难,他趴着呢,“怎么喝?”
“姑娘可否介意帮我一把?”唐楼解释道,“我手脚麻木多时,使不上力。”
他这副病怏怏的样子,谢成韫又怎会拒绝。坐到床边,将他慢慢扶了起来,靠在她身上坐着,将杯子凑到他嘴边,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喂他喝水。
唐楼就着她的手,一边漏一边喝完了整杯水,即使她这伺候人的功夫连老鬼都不如,心里仍是受用得不行。
他胸前还挂着几滴水,顺着胸部的线条一路下滑,在他胸前画出几条细细的水痕。
他看了看谢成韫,又低头看了看胸前的水痕。
这一回,不用他说,谢成韫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抽出随身携带的绢帕,在他胸前擦拭起来。
她的力道很轻,轻得让他心痒。
谢成韫扶着他重新趴好,给他盖被子时,忽然发现他后背上伤口包扎处又渗出了血来,想是方才起身时牵动了伤口之故。斑驳的一片赤色,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疼么?”她怔怔地看着他的后背,轻声问道。
她的声音柔软得令他心内一悸。不疼,他在心里说道。
“疼。”
“那要怎么办?”她一下慌了。
“你替我吹一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