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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初今与夙迟尔携着宋晚一路往回逃。
自小山剑会上听得真相之后,宋晚便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如同行尸走肉,没了一点逃生的意志,给逃跑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宋晚带到海棠林。
满林子的海棠花早已凋谢一空,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张牙舞爪,纵横交错成网,织出一林的孤凉。
谢初今在海棠林边缘停下脚步,先是对夙迟尔道了声谢,其后委婉言道:“寒舍多有不便,就不请姑娘进去了。可否报上芳名,改日再来言谢?”
夙迟尔没心没肺地甜甜一笑,爽气道:“大叔,您太客气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江湖儿女的本分,谢就不必啦!我叫夙迟尔,夙愿的夙,迟来的迟。因为我比预料的晚了半个多月才出生,我爹爹等得不耐烦了,所以给我取名叫迟尔。”
谢初今拱了拱手,“在下谢初今,夙姑娘,我有数了。那么,就此别过,告辞!”
“嗯嗯嗯!”夙迟尔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大叔,你快点带着这位姐姐回去罢,我看她好像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谢初今一看,宋晚手捧住小腹,脸色惨白,眉头紧紧皱起,慌忙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就往海棠林内跑。
夙迟尔目送谢初今冲入林中,忽然脸色一变,“哎呀,糟了!”拔脚就追着谢初今的方向跑去,边跑边大喊,“大叔,等等我,等等我呀!”
谢初今一回头,皱眉道:“你怎么跟来了?”
夙迟尔耷拉着脑袋,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大叔,我,我不记得回去的路了……我同我阿姐也走散了,我……”
事态紧急,谢初今没空多想,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手一挥,“算了算了!你先跟我走!”
“嗳!大叔,你真是个好人!”夙迟尔欢欢喜喜地跟了上去。
竹楼内,此时的氛围却颇有些微妙。
这两人已是闲坐了好些时候。
一个似做客般拘谨不自在;一个气定神闲,倒像是此处真正的主人。
谢成韫懵懵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不想开口,因为她实在看不懂他,更不明白他到底想做甚么。
他手上端着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瓷杯,时不时悠闲自若地抿上一口,看上去很是愉悦,仿佛喝的是馥郁名茶,玉露琼浆。
其实,那就是一杯凉白开而已……
就在不久前,她为了化解尴尬问了他一句要不要喝杯茶,她不过随口一问,本以为他会推辞,没想到,他竟然说要。她只好起身,倒了杯凉开水给他。
他对这些一向挑剔非常,茶从来只喝自己煮的。
她不会傻到以为,这是因为她的缘故。
人往往会在受过一次伤害之后,变得脆弱易折,犹豫踟蹰,不敢轻信,不敢贸然往前迈出一步。
谢成韫自己也摸不清,她现在面对他时,到底是何种心情。可以肯定的是,她再也没了起初刚刚找到他时那种不顾一切想要靠近他的渴望,再不会在被他凝望时心跳加速。
本已将心化止水,不愿复起波澜。
她只想他快些离开。
楼外传来动静,湖面响起踏水声。
谢成韫一下子松了口气,第一时间冲出房门。
唐楼也跟了出去。
谢初今抱着宋晚跃上竹楼,径直进了宋晚的房间,手忙脚乱将人放在床上。
宋晚面色痛苦,双手紧紧捂住腹部。
“阿今,宋姐姐这是怎么了?”谢成韫慌道。
“我也不知道,本来好好的,忽然就这样了。”谢初今抹了把汗。
“我看看。”唐楼走到床前,一撩袍,坐在床沿,伸手搭在宋晚的脉搏上,仔细探了一会儿,点了她身上的几处穴道,见宋晚缓缓闭上眼,这才道,“情绪起伏过于激烈,又郁结于心,动了胎气。”
“要不要紧?”谢成韫担忧道。
唐楼看了她一眼,温声安抚道:“别怕,没有大碍。我写一张方子,你马上让人去抓药,给她服下。”
听了他的话,谢成韫稍微安下心来,心跳也没那么快了。
谢初今赶紧去取了纸笔来,铺在桌上。
唐楼快速写好药方,交给谢成韫。
谢成韫唤来天寅,吩咐他去抓药,同时打听虚若的消息。
对于虚若,她倒是不太担心,也笃定他不会有性命之忧。若说此前她还浑然不觉,那么,经过小山剑会的两次失神以及接踵而来的又一次梦魇,她不得不猜测,唐肃从中动过手脚。放过她,不是他的风格。只是,他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身体里面的另一个灵魂又是怎么回事?若这一切都是唐肃布的局,那么,他的目的应该是自己。虚若,只是唐肃抓她的一个诱饵,现在鱼逃走了,诱饵还有用。
她担心的是宋晚。
宋晚的表情渐渐平和下来,安安静静地睡着了。在唐楼的示意下,一干人从宋晚房中退了出去,谢成韫轻轻将门掩上。
谢初今又抹了把汗,心定了不少,关注点终于转移到唐楼身上,“小白脸,你怎么又来了?”
谢成韫解释道:“阿今,唐公子是为了救我,若不是唐公子相救,我今日可能就回不来了。”
“你怎么了?没事罢?”谢初今问道。
谢成韫摇头道:“我没事。”
“楼哥哥?”廊上响起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
众人回头,便看到夙迟尔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面带惊喜,咧着嘴,露出一口碎玉般亮晶晶的牙。
“我说小白脸,怎么到处都有女人认得你!”谢初今没好气道。
唐楼也很惊讶,“迟尔?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夙迟尔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道:“我和阿姐去小山剑会看热闹来着,遇到那个大肚子的姐姐被人欺负,就和这位大胡子叔叔一道把姐姐救回来了,可是我记不得回去的路,然后,然后就被大胡子叔叔收留了……”
唐楼皱眉,“胡闹!”
“楼哥哥,你别生气……”
谢初今对唐楼道:“既然你俩是认识的,那正好,你把她带回去罢。”
唐楼不着痕迹地瞟了谢成韫一眼,对谢初今正色道:“我暂时还不能走,宋姑娘的情况还不稳,需得仔细小心调理,否则会有危险。”
“你方才不是说不要紧?!”谢初今挑眉质疑。
唐楼淡淡道:“有我在,自然不要紧。”
对于唐楼的话,谢成韫是深信不疑的,此刻对她而言,宋晚的安危重于一切。她感激地朝他一笑,道:“唐公子,那就麻烦你了。”
“没什么,不过是医者的本分。”唐楼道。
夙迟尔可怜巴巴地看着唐楼,“楼哥哥,你留在这里,那我怎么办?”
谢成韫对夙迟尔道:“还未谢过姑娘今日出手相助。若姑娘急着回去,我让阿今送你。”
夙迟尔连连摆手,“不急不急,我等楼哥哥,我和他一道走好了。”心里乐开了花,啊啊啊啊,这片湖好蓝,这栋竹楼好有趣,这位谢姐姐好美,我才不要这么快就回去呢!
“也好。”谢成韫吩咐谢初今,“阿今带这位姑娘去客房罢。”
谢初今对夙迟尔勾了勾手指,“走罢。”夙迟尔像只小狗,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谢初今迈出几步,忽然顿住,踅足,走回唐楼身前,犹豫了一下道:“小白……呃,唐,唐楼,那个,我想起件事儿,想问要你一个答案。”
唐楼道:“你问。”
“今日小山剑会上,射死戒痴那老秃狗的是你?为我们清出退路的射箭之人也是你?”
唐楼抿唇,承认:“不错,是我。”
谢初今默了一瞬,第一次用郑重的口吻对他道:“唐楼,你今日救了我姑姑,又救了宋姐姐,我谢初今感激不尽,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既往不咎。日后你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谢初今定然全力以赴。”
唐楼莞尔应了。
谢初今带着夙迟尔去了客房。
边走边动手扯脸上的假皮,方才出了满头满脸的汗,闷在里头又湿又痒。走到客房门口,假脸也几乎全部剥离,一用力,将假脸撕了下来,终于透气了,舒服。谢初今一舒服,就不自觉地笑了,转过身,对紧跟着他的小狗道:“到了,就是这间。”
夙迟尔看着谢初今,呆了。这反差也太大了好么!
谢初今好心情地又重复了一遍。
夙迟尔揉揉眼睛,心不在焉道:“哦……”她心里正刮着飓风呢,巨浪滔天的。天哪,原来大胡子大叔是个这么俊朗的公子!她心里如是想着,嘴上一不留神就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哥哥,你真好看!”
谢初今无语地看着她,在心里不无遗憾地想,这姑娘长得倒是挺可爱的,没想到是个缺心眼儿。
谢成韫和唐楼守在宋晚门口,一人倚在竹栏杆上,一人背靠竹栏杆。
天色近黄昏,远眺是一望无垠的枯枝败叶。海棠花的花期算是长的,短的两个月,长的可达半年。十二都天的这片林中,栽种的皆为花期最长的秋海棠,一年有大半的时间常开不谢。
眼下,偏偏是到了海棠花凋零之际。
谢成韫不由就想到了虚若和宋晚,于是,这满目的枯败顿时变得无比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