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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男从来不知道,大爆竹五姨娘,也有这样幽妍哀怨的时刻,她慢慢将头偏转过来,看了锦芳一眼。
“姨娘放心好了,我姐姐是何人?天生的好命!现在不过一时磨难罢了,谁没个走霉运的时候?不经过风雨,怎见得彩虹?” 祈男顺嘴说了句前世的歌词,也不知锦芳听不听得明白:“总之,我姐姐是位贵人,这杭州城里无人不知的。日子总要放长了看,没准下个月,姐姐就又复回原位,不不,更加高升了呢?!”
锦芳连连点头:“你这话说得在理,难得你也说一回这样叫我开开心的话了!”
祈男头上生出黑线来:“姨娘,”她不免不服抱怨:“怎么我就整日只说叫姨娘填堵的话么?!”
锦芳极轻手地将祈男裙子解开,又褪下小衣,见打得伤处,不觉也红了眼眶:“天杀的!我养你和你姐姐这么大,嘴是狠些,可到底也不曾动过一个手指头,如今倒好,头一回送到她房里,就打成这样!”最后五个字,是呜咽出口的。
祈男沉默下来,半晌方道:“其实也不算疼,只是费了姨娘一只镯子。”说着将贿赂金珠的事说了。
锦芳先是瞪圆了眼珠子,三两重的金压袖,还是你姐姐前年特意叫人宫里送来的呢!这话已经到了口边,可眼见着幼女犹在渗出血珠,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处,她又将话硬生生在吞了回去。
“这有什么?不就是一只镯子?”锦芳换了个话头:“只是看不出来,你这丫头倒心细得很,怎么想到这一出上去的?平日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种才能!”
祈男不好意思地笑了:“急中生智,这都是叫逼出来的。”
锦芳也想笑,可眼里出火,心尖上疼,到底没笑出来,扯过一旁的夹被将祈男的身子盖住,命丫鬟取来上好的南烧,温热后化开药丸,她亲手替祈男敷了上去。
祈男先只觉得火烧火燎的,那药一敷上去,顿时凉丝丝清爽了许多,精神也为之一震,这才想起来,早起到现在,还没吃过半点东西呢!
锦芳忙命人传饭,院里正有小厨房,只是早过了饭点,现通了火,炖出一碗燕窝细粥来,又开了胖师傅留下的泡菜坛子,各样小菜取出些,再配上蜜汁蒸出来的上好火方,又是一小碗五香鸽子蛋,一碗糟鱼配扁尖。
食盒送到房里,只是苦了祈男,她屁股受伤不能坐不能躺,只能趴着,叫人喂也无处下手。
“这可怎么好?饿死我了!”伤口略好过些,祈男便开始叫饿,现在愈发忍不住口水,好菜好饭放在眼下,偏生没法子好好享用,这不叫人活生生急出魂灵来了嘛!
“你急什么?”锦芳走上前来,一根手指头戳上了祈男的额角:“本姨娘自有办法,你慌个什么劲儿!”
见锦芳一付胸有成竹的模样,叫几个婆子来,从她房里抬了张戗金细钩填漆春凳出来摆放在院里,上头又堆起如山一般的绣枕靠垫,又命小丫头们扶出祈男来。
“你歪在上头!”锦芳命令祈男:“别靠住伤处,只在好地方用力!”
祈男没好气地边走边想,屁股受伤真是做孽,吃个饭也不成了人样!下处要打,别打屁股,自然也不能打脸,那就打胳膊打腿好了!
龇牙咧嘴半天,好容易将自己挪到春凳上去,又再慢慢转移腾挪到一个好位置,祈男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我坐好了,饭呢?!”
锦芳瞪她一眼:“你真真是饿死鬼投来的,一顿不吃就叫唤成这样!想当年我刚进门时,太太要给我立下马威,三天没叫人送来一颗米,我到底硬气,也不去找人,这不也熬过来了?!”
祈男呆住。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向嚣张跋扈,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五姨娘,原来也有过那样的心酸岁月?
“你现在是好福气!”锦芳一面亲自喂祈男喝粥吃菜,一面口中不住地道:“当年我生你姐姐前的苦日子,你是一天也没经过。太太如今要治我,也不过跟以前一样便了,我还就不信了,有本事她能赶我出苏家门不成?皇帝也不过叫蕙儿住了冷宫,到底也不曾贬为庶人不是?!”
祈男本能地觉得这话不妥,正想阻止,突然眼角余光一闪,有个生人面孔在耳房后头出现!
“哦,”锦芳顺着祈男眼光看过去,“原来是品太医!”她热情地放下粥碗,想了想,命丫鬟们挡在祈男身前,自己则向那医家迎了上去。
“那丫头没事,不过打得重了些,我留了药,长不过一个月,也就将好了。”品太医是极有眼分有分寸的一个人,见众人围在院里一张春凳前,便知小姐出来了,顿时垂首敛袖,待锦芳上前,慢慢将这话回了。
锦芳说句有劳,金香便将医金送上前来,品太医接了,低头问道:“小的这就告辞,请哪位姐姐指下后门。”
金香笑着领他从后门去了,锦芳若有所思地看着其背影:“又温和有礼,医术又高明,怪道小小年纪就能入了太医院!只是怎么呆不住,又出来了?”她自言自语道。
祈男自己捏起一只鸽子蛋放进口中:“姨娘现在又说人家医术高明了?刚才可是信不过的。”
锦芳回身嗔道:“你知道什么?刚来自然信不过,可现在看来,你既能说又能吃,比刚进门时强了不止百倍,我说他医术高强, 也不算为过吧?”
祈男冲她做了个鬼脸:“粥喝完了,好姨娘,再添一碗可使得?”
午后,祈男总算将肚子填饱了,锦芳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自己也觉出饿和累来,于是回房吃了午饭,又亲眼看祈男将煎出来的药汤喝了,方才放心回房里歇息去了。
祈男歪了半日,便推说累了,想起来走两步散散。她本来被打得就不重,品太医的药丸又很有几分效力,这时也觉得疼得好多了,二个小丫头扶着,她便去了玉梭房里。
露儿替玉梭也将药敷了,这会子正趴着养神呢!一见祈男进来,玉梭忙抬头预备要起来。
“我来看看你,” 祈男慌得推她趴回原处:“你可别起来,一时扯了伤口,我倒好心办坏事了。”
玉梭脸都哭肿了,又总趴着,愈发不成人样,眼睛简直都睁不开了,却还在竭力保持笑容:“小姐放心,我没那么娇柔,才那太医的药也好,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祈男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都是我不好,若听了你的劝,不看她们那起热闹,也就没有今儿之事了!”
玉梭虽疼得遍体发抖,意识却还清醒:“这也不全怪小姐,若有心要惩治,怎么样都能寻出错来。今儿这事明显是太太有意在众人面前立威,即便没有这事,也将捣腾出别的事来。小姐也别自责了,这也是妨不胜妨的。”
祈男还是难过地摇头:“虽如此说,到底还是将你也绕进去了。”
玉梭偏过身子来,强咬了牙,扬起上半身来,冲着祈男一笑:“我怎么是绕进去的?小姐的事就是我的事,本来打我就完了,若能替小姐挨了打,我也算值当!只可惜虽我受了苦,小姐还是也一样。。。”
说到这里,委屈心酸一齐涌上心来,玉梭看看眼前祈男,也是左搀右扶,脸色眼神都黯然不少,想起平日里精神奕奕的九小姐,再看眼前这走道都难的人儿,玉梭脸上强挣的笑再也撑不下去,声音也哽咽了。
祈男安慰她几句,又装作推开扶着自己的人:“看看!我强壮得很!我是谁呀?几十小板子就能打倒我么?实说给你吧,刚才还喝了二碗粥,吃了几碟子菜呢!哎对了,玉梭你吃过饭了么?”
玉梭哪有心情吃饭?只是不愿再麻烦祈男,正要说吃过了,就听见外头院里有人说话,却是笑语:
“九妹妹,在屋里吧?可疼得好些了?”
是祈缨!
她来做什么?
一想起自己和玉梭身上这通好打都是拜这位六小姐所赐,祈男心底的怨气便不打一处来。
“你出去,只管回说我睡下了,不许六小姐进我的屋子!” 祈男眉心倏地一凝,春水般的眼眸中霎时有戾气迸出,转头便冲扶她的小丫头道。
玉梭也不吭声了。
小丫头点头去了,不想回来时不仅没完成祈男交给的使命,反还将祈缨人带了回来。
“好妹妹,平白的哄我做什么?你哪里就睡下了?怎么还跑到丫鬟房里来了?” 祈缨一身粉蓝色衣裙,袅娜婷婷地走了进来。
见对方跟个没事人似的,祈男心头的火愈发烧得厉害,只见她斜斜靠在扶着自己的小丫头身上,脸上皮笑肉不笑,眼里嗖嗖直冒寒气地开了口:
“我是想睡呢,平来就要睡了,自然说就睡下。也是不敢劳动姐姐,平白地我挨了一顿打,心思还没回转过来呢!正要一个人静思悔过。待妹妹我想明白过来,再通知姐姐过来可好?也免得人说近墨者黑,和我这样的亲近,白带累了六姐姐的好名声!”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