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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绯离开逍遥王府的时候,已经天际暮色四合,刑部张大人在王府严查一番,没得出多少线索,便带着那几具刺客的尸体回去了,逍遥王在夜风之中,纵然身子弱不禁风,还是硬撑着挨个送走宾客。
而对于墨卿歌,逍遥王只差了侍卫上墨家支会了声,就将墨卿歌也留在了王府作客。
古绯临走之际,瞥了眼眉梢有春意的墨卿歌一眼,她放下马车帘子,淡淡道了句,“走吧。”
回了乌衣巷,古绯端着茶盏,她眼睑半阖,晕黄的油灯偶尔嗤啦一声爆出灯花,四下的暗影绰绰,仿若藏着不知名的兽。
“姑娘,”苦妈上前一步,她左思右想都觉得今日王府之事颇为古怪,“老奴去膳房要茶水,可到了膳房,只有一粗使婆子在,老奴本想转身就走,可那婆子却跟老奴说,王府西厢房那边有小灶房,那边才有现成的茶水,是以,待老奴从西厢房回后厅之后,姑娘已经不见了。”
古绯点点头,她看着手中茶盏的瓷青色缠枝釉色,好一会才面无表情地道,“那是墨卿歌的伎俩,她先是指使人拉走夜莺,后又岔开你,便推着我出去了。”
苦妈面色一凛,“姑娘,可还好?”
古绯抬眼看了苦妈一眼,实在不知要如何回答她这问题,此刻厅中没旁人,她转而想到其他,“苦妈,我见到了逍遥王。”
话落,她眸光一冷,带起锐利的寒气直视苦妈。
苦妈一怔,她好半晌都回不神来,随后她见古绯的神色,只得接连苦笑。
古绯屈指敲着轮椅扶手,继续道,“所有的事,我皆知晓。”
苦妈低下头,晦暗的油灯光线中,从她脚下拉出斜长的影子。
杏眼中暗芒一闪而逝,古绯冷笑了一声,“如今,苦妈我不能在留你,你自离去,我也不为难。”
苦妈猛地抬头,耷拉的眼睑瞠目圆睁,有沟壑皱纹的脸上难以置信,“姑娘……”
古绯一摆手,打断她的话,“你早知便有今日,又有何话再说。”
“姑娘,”苦妈又唤了声,她伏跪到地上,眉目神色复杂,“姑娘,老奴不是有心隐瞒,逍遥王只叫老奴伴在姑娘身边,适当的时候,将姑娘的动向告知,可老奴一次都没回禀过。”
杏眼虚眯,黑瞳之中晦瑟难辨,她放下手边茶盏,下颌一扬,有暗影投落到她脖颈上,让她脸沿越发冷硬如冰刻,“逍遥王为何让你到我身边?”
苦妈不疑有它,她额头抵在地上,当下一五一十的道,“王爷本为南齐九皇子,乃众皇子之中才智最为出众,可惜十多年前,王爷母妃离逝,王爷被众皇子排挤所害,到了大殷为质子,王爷心比天高,哪里会就此妥协,所以这么多年,王爷其实一直在暗中动作,只盼有一日能以锐不可挡之势回归南齐。”
“姑娘并不是王爷扶持的第一人,在姑娘之前,王爷早便收罗了好几位像姑娘这样堪称天才的人物,只待有一日,能成为王爷助力。”
苦妈说到这,她没在继续往下说,以古绯的聪慧,哪里会有想不到的。
古绯沉吟片刻,她才幽幽地道,“是以,琳琅阁也是逍遥王的?九狐王便是逍遥王?”
苦妈摇头,“老奴不清楚,老奴从前只是王爷身边的影子护卫,后来被差遣来姑娘身边,助姑娘渡过难关。”
“呵,”古绯冷晒一声,“助?怕是控制居多吧?顺便在瞧瞧我是不是真有那等值的扶持的本事,若是无利用价值,也好早早舍弃。”
苦妈不可置否,毕竟古绯说的也是事实。
“所以,我既然还活着,还重新回了大京,那便是说,能助到逍遥王了?”古绯追问。
苦妈微微抬起头,“老奴不知,从两年之前,老奴到姑娘身边,王爷就未曾过问过。”
古绯点头,知晓大概苦妈瞒着的事也就这些了,她睥睨底下的苦妈,嘴角翘起,“下去吧。”
半点都不再说让苦妈离开的事。
苦妈猛地抬头,她看着古绯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套话了,如若古绯在逍遥王府就知晓了这些事,刚才又何故问的那般仔细,而她心神微乱之下,半点都没察觉出来。
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晚了,苦妈不得不起身,向古绯行了一礼后退下。
略显空的花厅之中,便只余古绯一人,在加上不甚明亮的油灯。
她素白的脸在光影之中,越发不真切,抬手端茶盏,才发现那茶水早凉了,瞬间就没了喝的欲望,她看向厅外深浅不一的黑夜,像是周遭的一切都被浓墨泼洒,唯有她手边的油灯,是唯一的光亮。
而在那暗色之中,倏地就有一抹青灰色的身影施施然走来,宛若从山水墨画之中走出的优雅淡薄。
眉梢微挑,古绯端坐轮椅上动也不动。
尤湖站到点滴的光亮之下,身上似乎还带着夜色的潮气,脸上的伪装早便去了,摇身一变,他就又是那副书生青衫的模样。
“姑娘,可愿与小生品茗一宿?”他没进来,刚好站在厅外光暗交接的处,身上一半光亮一半黑暗,像是行走在生死深渊一般。
古绯没说话,她脑子里念头颇多,每一个都是数丈外的男子有关,将今日王府发生的事,与刚才苦妈说的一合,她便觉得自己不该在揣测下去了。
过度的介入一个人的过去或者背后的东西,这不是件好事。
尤湖手里还提着壶茶,弧度优美的壶嘴还冒着依稀的热气,他走进来,径直上到主位榻前,与古绯并股而坐,顺手就将她起先那茶盏里的茶水也泼了出去,重新倒上热的,推至古绯面前。
古绯并不接,她只看着他,脸上表情不算太好,至少今日那般被算计,她是给不出好脸色来的。
尤湖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水,狭长的眼梢带出天生上挑的弧度,恍若碧波深海,“姑娘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吧?姑娘就没话想问小生或者对小生说的么?”
自然是有的。
古绯紧闭唇,将这话又从喉咙咽了下去,她不先开口,端看尤湖今晚来乌衣巷是何意。
幽幽若清风的叹息而起,尤湖仰靠在榻上的软垫上,身子慵懒歪着,没半点庄重,他又喝了口茶,看着手中茶盏,轻笑了声,“其实,小生最想和姑娘品的还是酒。”
“上次,姑娘酒醉之后,可有趣的紧,”凤眸眯着,看不清眼瞳之色,尤湖冲古绯挑了下眉,带着风流不羁,“不若,姑娘今晚也喝酒吧?”
他竟还有脸这般提议。
古绯虽还是面无表情,可能从她身上瞬间感受到一股子的寒意,直冲尤湖而去。
尤湖倚身过去点,他单手撑下颌,修长的指尖划拉着案几边沿的水渍,慢悠悠地道,“姑娘,上次的条件还成么?”
有今天那事,他一时半会也码不准古绯到底还愿不愿意同她联手,不若不能或者古绯还在这之中做点小动作,而所有事的后果却不是他能承担的起的。
宛若黄泉深渊行走,他不得不小心翼翼。
古绯眼皮子一抬,头靠轮椅背的软枕上,带着行商之人才有的算计,“你同逍遥王皮相生的一般无二,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你二人又是南齐皇族,自古皇族之中,双生出生是为不详,或二取一,或两人皆不存,所以——”
说到这,古绯顿了下,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尤湖,“尤湖,本为不存之人,世间只能有一个逍遥王。”
尤湖唇边的笑意没了,他低头,转着指间的茶盏,看盏中茶水转出漩涡来。
古绯顺着往下说,“要么你一辈子是逍遥王脚下的影子,这张脸见不得光,要么有朝一日取而代之,成为那个唯一的南齐质子逍遥王。”
“你如今所谋划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能挣得喘息之机,翻身为人,正大光明地露出你的脸,而不仅仅只是在我面前才能取下面具。”
最后一字话音方落,尤湖便低低地笑出声来,他薄凉的唇弯成压抑不住的弧度,瞅着古绯的眸光晶亮的吓人,“姑娘就是姑娘,还是这般聪明,原本小生还以为至少姑娘还要等些时日还能弄清真相,不成想这才一日就大白了,小生该多给姑娘布点难度才是。”
他说着,放下茶盏,一理袍摆,半是松散半是漫不经心地道,“诚如姑娘所言,尤湖便压根不存世间,自来小生只是逍遥王脚下的影子,但凡他的一切,皆由小生来处理,那是最合适不过,血亲至近,还能有谁比这更能得信任,便是小生哪里伤了,逍遥王亦是有感觉的。”
“就是今日,”尤湖语气停了下,他望着古绯,目光从她脖颈一扫而过,“他那般欺辱姑娘,也是知晓我进了厢房,故意为之。”
古绯眉头一皱,她脸色刹那就难看起来,白日在王府的事,又惹的她心头戾气浮动,敢那般欺辱她的人,她都不会放过,勿管对方是何身份。
“而今,他可是再准备上墨家提亲去,要让墨卿歌做他的正妃。”尤湖云淡风轻地扔出一个惊雷。
古绯指尖一动,她唇边有锋利的冰凌生成。
似乎古绯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尤湖手沾了点茶水,伸过去在古绯脖颈一抹,就露出还未消散的淤红来,“逍遥王想的,是要得到墨家。”
“笔墨纸砚,四大家族,墨在大殷,纸笔在云离,砚则在南齐,小生母妃,从前是制砚家族出生,所以算是已经掌控了砚,纸笔远在云离,也是早晚的事,如今眼下就是墨家,他又岂会放过这等机会。”
古绯沉吟片刻,“得到四大家族,便是得到三国最多的银子,想要征战三国,一统江山,需要很多很多的银子……”
尤湖抿唇浅笑,眉目有心悦,“是。”
一时之间,古绯没说话,她想起苦妈起先说的,逍遥王两年前扶持她,是为日后她或许能助他,若以她的制墨技艺,加之对墨家的仇恨,好生谋划一番,也无不可取而代之,那便是遂了逍遥王的心愿。
而今,逍遥王见着墨卿歌,便觉得自己是得了捷径。
尤湖三两下就将古绯脖颈擦拭干净,他凝视着她的眸子,深沉而又慎重地道,“小生盼着能与姑娘联手,小生——”
“必取墨家!”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