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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班太太亲自拿着杯子敬小露红。小露红看那杯子小,还真要喝了。
这种时候,照掌班两夫妻的密谋,就该是小露红醉倒、太太退下、掌班解裤子要上马的好时候。照兼思的预期,则正好嚷将起来,把这戏班子临时搭的薄篷墙也推翻,将看热闹的多多引来——外头摊主收摊还要些时候,赶车来听戏的就车上打个盹儿歇了乏再往回走,撑船来听戏的也惯例在船上歇到天大明才慢慢提桨摇走。留下的人还不少!
是这么着,篷墙一倒,准有大批人赶来看热闹,掌柜夫妻现了世的证据赖不掉,少不得拿去见官,戏迷票友中又多有侠义心肠,小露红必可保住了。就算这次不把少章掌班拿去下狱,经此一事,他也不敢再下手。
兼思这样打算,本来是顶顶稳当的。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小露红饮酒倒下,少章掌班大喜,正要提裤而出的时候,忽听外头尖声叫响:“仲少君回来了!”
这里叫、那里也应和。一时间锣打鼓喧,不知是迎接的,还是捉拿的。
少章掌班吃不起吓唬,手颤枪软,听听不是冲他来的,看小露红醉倒模样实在可爱,又舍不想,正想是不是能紧急把事情做完了“虎”冲进来一条人影“卟”就一掌把他打倒,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抬手把小露红拎走。
这来人是兼思。适才听得外头又是叫“仲少君”、又是敲锣打鼓,兼思惊得心脏都停一拍,第一反应是横掌当胸,怕右夫人、洪综的人上来捉他,但左右一看,也没人冲着他来。那声“仲少君”不知是如何叫出来的,这且不论。只这么一闹腾,说什么掌班*坤伶,也吸引不了那么多注意力了。而且他也不便露脸了。宝刀眼睫微微睁了睁,眼神还迷糊着。兼思再看房间里。情况已经危急,只好将宝刀轻轻靠在地上,跟她比了个手势,叫她等着,自己纵身进去,不管别的,先阻挡掌班、救了小露红再说。
人是救出了房间。只不过醉着未醒,百来斤的份量,抵得一口大肥猪。兼思抱得好生吃力,想宝刀应该已经全醒了。能帮他扛人,这是最好。
可宝刀已经不在地上!
宝刀在十多步开外,挎在另一个人的臂弯上!
兼思猛见那人穿着袈裟、光头剃得碧青,乃是个年轻和尚,不知是好人歹人。再定睛一看,似曾相识,却不敢认。
悟宁含笑向他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真是故人!
华城一会,碧白双公子。先后零落飘泊,失了音信,竟在这里碰上!
兼思一时百感交集,不知如何言语。
宝刀眨了一下眼睛,扯着悟宁僧袖,眼睛却看着兼思,问:“怎么回事?”
悟宁向兼思点头:“走!”
悟宁对张邑的地貌已经相当熟了。他领着宝刀、兼思去了个安静地方谈话。
所谓安静的地方,才不像少章掌班、马二胡那样,容容易易就被人听了壁脚截了胡。
悟宁选的地方,是青神岭上,山壁的皱褶子。一般人连上都上不去。上去之后,前后左右都是山石,听壁脚的都没地方藏。
李一渔眼看悟宁到了那地方,暗地里咬牙:好个狂涛弯弓射海怪的公子轩!果然不甘蛰伏。一见白玉公子来,想要秘谋吧?不然选那个地方干什么!
那地方把李一渔都给难住了:不好上啊!动腿一爬就得被人发现!
兼思自己也只是勉强能爬上去而已。宝刀在此时才发现,她的一点三脚猫功夫,连兼思都不如呜呜
“连”这个字,让兼思很受伤。
虽然他不是以武学闻名诸城,但他学任何事情都很认真,基本功打得都很扎实。真的!
而且他非常君子。宝刀不上去,他绝不会先上去。
他努力地要拉宝刀上去。宝刀抗议:“手都要被你拉断!”劝他:“你不如背着我、抱着我,这样我不是就舒服多了吗?”
兼思闹个大红脸。
宝刀嘟嘴:“你别说什么男女不亲!”
兼思惭愧的坦白:“我不够力气背你抱你上去。你自己也要使劲的。我只能拉你一把。”
“”宝刀无语仰头看。
上头,悟宁扛着小露红,轻轻松松,哧溜哧溜就上去了。
小露红不管怎么说都是成年女性,比宝刀重。悟宁就像带根稻草上去似的,毫不费劲。
她还昏睡着。马二胡给出的秘酒,确实够劲道,喷水、打耳光都是弄不醒的,除非灌下特制的醒酒汤。不然,她得睡到明儿晌午才能醒。
对了!道上的蒙汗药,其实就是以此秘酒为基础研发的衍生产品,广泛使用,口碑甚佳。
悟宁也是君子,所以做不到把一个昏迷的女子搁在山脚下,他自己先跟朋友到上头聊天。他必定先要把这个全然无力自保的弱女子妥妥贴贴安放好,然后再来运另一个自保能力缺那么点儿的女孩子——宝刀。
他冲下头两个人笑笑,是那么亲切自然的笑容。
阿星早就躲远了。她的功夫并没到登峰造极的程度,很识相,遇到这种时候就自己跑得远点儿,免得被人发现了揪出来。
而这时候李一渔也终于有了好主意:开始就地削石板。
悟宁背朝宝刀蹲下来。宝刀利索地跳到他肩上。悟宁扛着她,像扛个小虫子,又是轻轻松松上去了。
而李一渔拿石板遮住自己身子,从百米开外,开始艰苦的攀登。
他看准了形势,从悟宁眼皮子底下是不可能爬过去的。但百米开外,有耸起的山纹拦了拦,以石板障身,可以悄爬过去。最后的目的地,他也看准了,离悟宁安放小露红的地方,还差五十米。距离是还有点远。但处在下风头,而且耳朵紧贴石壁也可以有利于听到那边的声音。李一渔估计这窃听可以成功。
眼看着悟宁一干人就位了,李一渔也快爬到了。悟宁他们握手寒喧了,声儿并不小,李一渔没爬到目的地就听了满耳朵:悟宁先向兼思感慨:呀!男大十八变,都不敢认了。
兼思朝他肩上打了一拳:你才变得厉害!
关于这一点,李一渔有同感。
当年的传奇公子云轩,人还没有看清他的脸,最先感受到的便是那一股子杀气,凛凛若冰结海底、烈烈如风起天际。
如今的悟宁身上,那股子“气”已经不见了。
他脱下了当年的气势,就像脱了俗衣。
——哦,当然,他还把头发和胡子都剃了。
从前的公子轩,那可叫须发如猬!叫人见了双膝发软,心头发麻,忍不住赞一声:这才叫好汉!
全剃了之后,咳咳,简直的再世为人。
否则,他这么个大名人,呆在离觉城这么近的地方当僧人,别人会到现在都不发现?
一看这么个沉静的僧人,首先就没有人会往云轩身上想,倘若真有人觉得眉眼有些相像,问一声,悟宁只要双手合十、低眉顺眼、看破红尘的反问一声:“什么公子?”
问的人必以为是自己huā了眼。这和那,完全是两个人。
兼思凝视悟宁,深深地惊诧惋惜。
一个人,要经历怎样的创伤,才能把自己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波峰涛顶的传奇公子,变成小寺里与世无争的僧人悟宁。
悟宁只是淡笑道:“吃素之后,人是瘦了些。”
“你明明也有吃荦啊,吃得不够多?”宝刀拉着他的手,问。
悟宁仰天一笑:“瞧我!这儿风大,对姑娘们不好。咱们还是再下去吧。”
好容易爬到地头的某人,差点一口血闷出来!
兼思也愣了愣:“呃?不是这里说话方便?”
“其实我们也没有什么特别秘密,非怕别人听去不可,对吧?”悟宁说完这句话,已经开始着手搬运小姑娘和大姑娘,那样儿理所当然,脸不带红气不喘的。
兼思无奈地跟他下来。李一渔这次是被困在上头,无语问苍天:这小子故意的!
云裳时不时要试探一下悟宁,悟宁也就反调戏一下试探。这两个政敌,简直把较量玩成了情调。李一渔等干将夹在当中,每每中枪。
“碧兄我怎么觉得你另有用意?”兼思上下看看,满腹狐疑。
他心思是敏捷的,就是耳目不够灵便,发现不了李一渔。
“是有用意。”悟宁点头大喇喇承认,望着兼思笑,手还拉着宝刀。
“嗯?”兼思看见了他们仍然相拉的双手,感觉不太舒服。
“就是为这个”悟宁继续拿宝刀的手示意。
“喂!”兼思吹胡子瞪眼睛,要求悟宁说清楚一点。
“小僧下了山,就把负碍给忘了。施主怎么还没忘啊!”悟宁这才放了手,合十作礼,酣然一笑。
“”兼思觉得自己被老朋友调戏了。
“??”宝刀拢着双手,看看这两位,怎么说的都这么难懂呢?她还是到小露红身边,抱着她好了。
虽然夏天,晚上山风还是有点冷。宝刀想,小露红晕迷着,一定更怕受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