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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
剧烈的颠簸中,我透过车帘看见无数身着铁甲战衣的精兵向我追来,为首一人身跨紫骝骏马,金甲银铠,犹如天神降临。
“祁夜——”我撕心裂肺地呼唤出他的名字,发现原来每一次与他的重逢都隔着生死的距离。
宇文祁夜所率神策大军自青霄门攻进皇宫,与金吾汇合,一举封锁占领北、西二门,东门方位羽林与金吾正陷入一片厮杀鏖战,萧崇炎退而向南边飞驰,马车狂奔,身后追兵不断。
“放箭!”
重甲拱卫之中,宇文祁夜一声令下,刹那间无数金矢向我的方向齐齐射来。雨势渐大,箭羽却丝毫不受影响,铺天盖地而来,钉在马车上各个方向。御马受惊,开始不受萧崇炎的控制,我的眼前开始天旋地转,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高息月,跳下来!”
电光火石间,我听见有人一声高喊,浑厚的声音穿越过箭矢乱窜的鸣镝之声,直抵入我的耳畔,竟在霎时间带给我无穷的力量。来不及思考,我翻身从马车里一跃下而,猛烈的冲击让我在地上翻滚至数米远,分筋错骨般的疼痛瞬间遍布周身,还未回过神来,“轰隆”一声巨响,马车踩到早已埋伏在此的火石,炸裂开一朵巨大的火红色花朵,带着火星的杂物四处乱溅,如流星陨落。
劲风急掠,铺天盖地的马蹄自我眼前踏过,刀剑戟刃连城森然寒幕,映亮黑暗,朝远方奔去。
我双眸猝然睁大,雨水不停挂刷着我的眼帘,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耳朵里听不见任何声响。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打破了我耳朵里的寂静,在我身后驻足。我不知为何突然变得紧张,体内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滴地流逝,令我浑身发凉。
“小黑,是我。”身后响起低沉的声音,像是从隔着很远的距离而来,在雨夜里变得极不真切。
抬头,雨幕中那人自马背上翻身而下,风氅在身后展开如云巨翼,腰佩浴血长剑,快步向我走来。
“九郎……”我试着牵动嘴角,笑了笑,刚刚轻唤出一声,“终于结束……”忽然间天旋地转,我眼前一黑,便昏迷了过去。
嘉瑞二十年六月十五,太上皇殡天,尸骨未寒之际新帝继而驾薨,天下举丧。萧氏以巫蛊之乱祸宫,发动羽林卫封锁皇宫欲意发动政变,幸而危难之际金吾大将军率领神策大军,与金吾里应外合,二师斩关于青霄门汇合,直攻紫宸殿,歼灭羽林叛军,一举平定宫廷内乱。
太上皇、皇上、太后、皇后、公主……一日之内,悉数殒命。
“……今皇室祚薄,昭元大长公主政变之夜果决骁勇,有承帝王之风。经宗室百官商议,特奉昭元大长公主为皇太女,位等东宫,即日起代掌监国之权,率一朝之荣……”
“哗啦——”物什应声而落,我将腰间所枕合欢玉枕狠狠掷在跪在地上的宦官脑门上,厉声骂道:“你给我滚出宫去!”
宦官只是奉书通传,却被我砸了个头破血流,“公主……”
“滚!”我一边骂一边寻找还能扔掷的物什,吓得宦官拔腿就跑,跌跌撞撞地向屋外逃离,没没想又撞入一个人的怀里,刚“哎哟”一声,待看清了来者,又是一惊,立马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我抬眉望去,宇文祁夜表情淡淡地扫了那宦官一眼,径直走进了房内,身着青龙罗纹绣金蹙服,更显凛凛威仪。
政变之夜,金吾大将军一骑当先,捉拿罪魁祸首——摄政大臣萧崇炎,保得天家安危。翌日朝堂之上,大周迎来了史上第一位异姓王,宇文祁夜,这个名字自此与摄政王连在一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代表着天家无上的殊荣。
“喝药了吗?御医说那夜你脑子受了震荡,得好好服药才能复原。”祁夜坐了下来,以手抚过我的额发,“有什么气你便向我使好了,何必为难一个只是通传文书的奴才?”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有几分木然,只缓缓说出三个字:“我没有。”
祁夜一怔,无声注视我良久,寝殿内不知何时只剩下我与他二人,霎时间无比安静。我偏过头去不再看他的目光,却被他一手反扣住手腕,迫得人不得不去看他。
“月儿,我知你心中难过。我们的孩儿没了,是我的过失。我重九一生杀伐,屠戮之气早已令我无法登上极乐。但若因此连累你与我们将来的孩子,那便是我此生最大的不幸!月儿,振作起来!往日那个敢一人独走凉州的果毅女子去了哪里?今后你要面对的远比白骨尸山还要险恶,你如果不振作,没有人帮得了你!”
“那么你呢?”我问,“将我推向这样一个位置,是想让我成为你的傀儡,还是想让我成为下一个被曼陀罗毒死的人?你告诉我,你心中的仇恨要到哪一天才能泯灭?我要做什么,才能不让悲剧继续发生?”
祁夜脸色蓦地一变,良久,问:“你,都知道了?”
我点头,冷冷道:“白骨山上埋的秘密让四九丧了命,宫中你早与倾城串通,以巫蛊嫁祸萧氏引发政变。我的孩子死在那个大雨倾盆的夜里,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到来,就这样与他匆匆而别。我的父皇,我的阿弟死在了曼陀罗的荼毒之中,如今我没有了亲人,你还要我孤零零地端坐在那个用鲜血骸骨堆砌而成的皇位上,你教我如何振作?告诉我,我该如何才能令你满意?”
祁夜沉默地听着我说道,面容透出几分冷峻:“你难道忘了,你还有我。”
我蓦地笑出声,看着他犹如看着一个陌生人。他眉眼之间不减半分英朗,漆黑的眸子里投射出我苍白的脸颊,分明都没有变,却什么都变了。
“你是教我信你所言吗?或许我曾经相信过,但是九郎,此刻我更相信宿命,你我注定如此。若当初便知,我惟愿不曾记起你。”
“那么你告诉我,你教我如何,才能令你好过一点?”
我笑:“从爱上你的那天起,我便每日被甜蜜所折磨,被猜疑所折磨,被相思苦难险恶而折磨。此刻你说你想令我好过一点,那么请你告诉我,如何才能让我忘记你?这样或许我才能快活。”
祁夜眼神里染上几分哀恸,或许教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我会如此决绝。一场政变,令我看清的不止是人心的变化,还有我身上所背负着的宿命,它一点不比宇文祁夜所背负的轻。甚至这宿命,将会一点点将我们推向对立的两端。胜者为王,败者,粉身碎骨。
我早已无力抗拒。
“王爷,两位先帝的殡天之礼已到吉时,那些陪葬的妃嫔一直不停地哭闹,如何也不肯用王爷赐的三尺白绫,眼看着时辰就要过去,奴才无能,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四九这时走了进来,跪在一旁道。
“殡天的妃嫔中可有倾城?”我挑眉问他。
四九面无表情地回答:“启禀公主,王爷早前下旨废了倾城姑娘的妃子封号,将她送进了冷宫,按照皇室礼制,倾城姑娘一介庶人,是没有资格陪葬的。”
“没想到你早已安排好了一切。”我冷哼一声,看向宇文祁夜,“究竟你许给她怎样的承诺,才让她如此死心塌地地效命于你?”
“不过给了她想要的一点东西。”祁夜神色恢复了往常,淡淡道,“我去看看。你好生歇着,方才估计是病症发作药效没起,睡一觉起来便好了。”
他的话语似乎含有魔咒,令我顿时有了几分睡意。他起身欲走,我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他回头看我,眼神中蕴着一丝欣喜。
“我可以做皇太女,但不想在东宫呆着。命人将紫宸殿打理出来,除了那里,我便哪也不去。”
祁夜眼中的微光在我一番波澜不惊的话语中渐渐熄灭。他双瞳深幽地注视我一眼,转身离开,再无话可说。
我从榻边掏出那枚貔貅扳指,轻轻摩挲,良久,落下一滴眼泪。
天家,世族。皇权,屠戮。一往情深,血海深仇。
究竟一切当如何,才能解开纠缠在我们心头的诅咒?我已经无路可退,他只能一往向前,当他披荆斩棘踏过血海尸山向我走来,却告诉我这一切并不是故事的终点。终于,我从死亡中明白,那终点不是我与他携手共进,一起面对风雨人生。
天下之大,大不过社稷江山;海域之深,深不过人心凄惶。
或许直到我们刀剑相向的那一刻,我将他亲手交给我的利刃狠狠刺进他的胸膛,他以手中长剑斩断我从不曾低下的颈项,与我们一同轰然倾颓的,是身后巍峨屹立的王者宝座。
当滚烫炽热的鲜血交融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明白所谓的终点。
终不过两个人,一段情,却成了天下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