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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待客的厅堂极大,十几扇红漆雕花房门开着,显得空间更大了几分。
按理说,在这么大的房间里,一个人的轻声嗤笑并不会引起注意,偏周至礼出声的时候,正是大家寒暄完毕,准备落座的当儿,那会儿谁都没说话,大厅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是以,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中,周至礼的那声冷哼格外清晰。
谢嘉树眉峰不动,心中却暗暗记了下来。
说起自家与周家的亲事,几年前初定的时候,任谁听了都会笑话,直说他谢嘉树做生意做得昏了头,竟然给前程似锦的长子选了个官婢做娘子。
还有人暗地里嘲笑谢嘉树想跟官家攀亲都魔怔了,竟是连轻重好坏都分不清,上赶着跟犯官拉上关系,直说他是‘钻到官帽子里’去了。
当时听了这些流言蜚语,谢嘉树也不是不生气,不过想想女儿的话,他有些后悔的心又平复下来。
正如谢向晚所言,娶周安然的好处极多。
首先,同是被圣人抄家夺爵的勋贵,相较于女眷被当街发卖的楚家,圣人对周家留了情面,显是对周家并没有彻底失望,周家早晚有赦免的那一天。
其次,周安然虽然父母早逝,却是有侯夫人陈氏亲自教养长大,规矩、见识、能力什么的自是不一般,如果周家不出事,绝对能嫁入同等门第的望族做宗妇。
再次,周安然的父亲是当年有名的文雅贵公子,因爽朗大方、与人为善,且仗义疏财,每年都资助、帮扶了不少贫寒士子,着实交往了不少好友。
陈知府是一个,王承亦是一个,这是谢家碰到的,天下不知有多少与周至忠交好、或是受过他恩泽的人呢。
而这些人。无一不是读书人,甚至早已投身官场。
他日谢向荣步入仕途,定能有所收益。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别看谢向荣院试喜中小三元。又以稚龄顺利通过了乡试,一时被人称颂为‘神童’。但谢家终究是盐商,而仕林圈子里的人最重清名,饶是谢向荣一直优秀下去,那些仕林大佬们也不会对他另眼相看。
更不会出现有哪位权臣、大佬提前投资,把谢向荣抢回家做女婿之类的桥段。
因为圈子这种东西,看不到摸不着,它的界限却明明白白的存在着。
谢向荣想真正摆脱商户的身份,投入仕林中,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而在他彻底成功之前。很难娶到对他有助力的好妻子。
娶周安然就不同了,谢向荣在周家落难的时候不顾危险的订下了周安然,给她一个体面的身份和安稳的生活,这绝对称得上一个‘义’字。就是那些酸腐的读书人听了,也不会乱说什么。
而那些官员们知道了。或许还会对谢向荣升起一丝异样的观感。大家都知道,周家的罪名十有**是假的,周家并不是乱臣贼子,只是被圣人的大清洗牵连到的无辜炮灰。大家都跟周家一样是混官场的,人人都有家,都有妻子儿女。
试想下,如果自己宦海沉浮出了意外。自己的儿女倘或能遇到谢向荣这样有情有义的好儿郎,绝对是件幸事。
所以谢向荣以‘官婢’为妻,即便入了官场,但凡知道周安然底细的人都不会嘲笑他。
用谢向晚的话来说,与周家结亲,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什么。你说万一周家一直不能被赦免,又该如何?
谢向晚微微一笑,她表示,这就要看具体情况了。如果周安然本身非常出色,能够成为谢向荣的贤内助。那么谢家便认她这个大奶奶。
若是周安然还不够好,或者她的存在影响到了谢向荣的前途,那么,让一个无依无靠的内宅女子病逝什么的,简直太容易了。
当初谢向晚说服谢嘉树的时候,便曾经说过,让谢向荣娶周安然,这本身就是个投资,而投资嘛,自然有赚有赔。
现在看来,他们的这场投资,已经赢了大半——周家被赦免了,且还隐隐又复兴之势。
但问题来了,如今谢向荣和周安然还没有最终完婚,其中还会存在许多变数。不说旁人,就是周家门里,估计也有人起了旁的心思。
比如,觉得自己复兴有望,又开始瞧不起盐商亲家了。
之前接到周家的信时,谢向晚就跟谢嘉树打过预防针,当时谢嘉树还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周老爷给他写了好几封亲笔信,信中无不是感谢谢家、以及表示对这桩婚事的赞同。
在谢嘉树看来,周老爷是周家的大家长,他既然同意了,家里的人应该不会再有二话。
当时谢向晚听了谢嘉树的话,还很是古怪的笑了笑。
周至礼的那记冷哼,让谢嘉树终于明白,女儿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呀。
不过,他还需要看看周老爷的态度。
谢嘉树浅浅一笑,什么都没说,只淡淡的看向周老爷。
周老爷一双浓黑的双眉微挑,看也不看的说道:“亲家见谅,一路上风餐露宿的,不免染了点儿风寒。老三,你既然身子不舒服就不要强撑着了,还是回去休息吧。”
说着,周老爷不等周至礼开口辩驳,直接挥了挥手,吩咐身边那个跟随了他十几年的护卫,“老铁,把老三送回去吧。路上多注意些,切莫让他的病情加重。”
老铁人如其名,气质冷硬、面黑似铁,他点点头,直接来到周至礼的座前,铁臂一抬,将正欲开口的周至礼‘扶’起来。
周至礼体弱,人长得原就消瘦,老铁很轻松的便将他拎出了正厅。
“……我、我没病~~”
周至礼的辩解声还在喉间呢,身后的周老爷已经笑着致歉:“让亲家见笑了,我这个儿子身体一向不太好,过去有祖宗传下来的家业,我不得不让他硬顶上。如今……唉,我也不忍心再让他抱病操劳了,家里的事暂时交给了我们家老二,外头的事则有老四跑动……”
周老爷很婉转的告诉谢嘉树,自己这个三儿子确实有点儿蠢,不过放心,以后他们会把老三当闲人一样养着,不管是家里的庶务,还是官场上的交际,他都不会让这个儿子出面。
所以,就算周至礼性子别扭、瞧不起商户亲家,也不会影响到两家的姻亲关系。
谢嘉树见周老爷如此雷厉风行,心中大定,笑着说道:“亲家客气了,还是那句话,既然结了亲,咱们就是一家人,相互体谅、相互帮助才是正经。”
周老爷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他就知道自己这个亲家是个聪明人。今日一瞧,果然不是普通盐商。
……
延寿堂里,周家的女眷来给老祖宗见礼。
而谢家的女眷也齐齐前来迎接客人,周氏姐妹问询也匆匆赶来。
陈氏领着两个儿媳妇先给老祖宗见了礼,又跟袁氏、谢贞娘相互问了好,谢向晚、谢向意和万华年几个女孩儿又向陈氏等人行了礼。
一番行礼问好后,众人才分宾主落座。
这时,则是轮到周氏姐妹跟自家人行礼了。
“祖母,二婶,三婶,你、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周安然和周安歌早已泪盈于睫,齐齐跪倒在陈氏的脚边,一人抱着祖母的一根大腿,哀哀哭泣起来。
陈氏也是满眼泪花,伸手抚了抚两个孙女的头,哭道:“好,好,你们都是有福气的好孩子,祖母看到你们平安无事,这颗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来了。”
其实,相较于跟着家人流放西北的其它几个孙子孙女,周安然和周安歌的情况是最好了,她们没受苦,更没有遭受什么羞辱,而且瞧她们的举止和气色,陈氏便知道,谢家人将她们照顾得极好,在谢家的生活应该不逊于当年在侯府。
思及此,陈氏愈发感激的看向坐在下首的一个小女孩儿,孙女在信中都说了,当初冒着风险将她们藏匿在腹中,又积极配合陈知府给周氏姐妹制造官方身份的就是她——谢家大小姐谢向晚。
不过,现在她却不能直接跟谢向晚道谢,而是客气的对老祖宗说:“我家这两个不懂事的丫头,承蒙亲家祖母的关照了,我这里多谢亲家祖母了!”
说着陈氏推开两个孙女,作势起来给老祖宗行礼。
老祖宗中风不能说话,谢贞娘又是个外人,唯有袁氏,记着老爷的叮嘱,忙起身将陈氏按住,笑道:“亲家客气了,呵呵,我们老祖宗和老爷也是看着两位小姐聪慧可人,不忍她们被人恣意践踏,这才……呵呵,左右那些事都过去了,咱们又成了亲家,以后更该相互帮助才是。”
袁氏虽明白了谢嘉树的意思,可她的说话方式确实有些问题,同样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总让人有种违和感。
谢向晚不忍直视,只含笑看着陈氏,无声的说着抱歉。
陈氏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见袁氏说话如此不讨喜,竟没有半分异样,依然满是感谢的看着谢家众女眷。
原以为,袁氏就够不会说话了,但很快就有人刷新了这个记录。
就在两家女眷寒暄的当儿,忽听到一声高扬的女声——
“哎呀,我的安歌,这些年娘不在你身边,你可受苦了啊,呜呜,我可怜的孩子啊,瞧瞧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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