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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晖院,正房。
谢向荣、谢向晚和谢向安三兄妹围坐在一张黄花梨带束腰霸王牚方桌旁,每人面前放着一盏温温的降暑茶汤,一边喝着一边聊天。
洪兴家的和几个大洪氏留下来的心腹婆子则脸色凝重的围站在四周,看着仍闲聊的三兄妹,婆子们眼中纷纷流出焦急之色。
这都什么时候了,小洪氏先是拿回了管家权,如今又将手伸向了谢向安,可这三位小主人却还不急不躁的样子,难道他们就不担心小洪氏会得寸进尺?
以洪兴家的为代表的四五个婆子,全都是大洪氏生前最倚重的,她们对大洪氏、以及她所出的子女非常忠心。
在古代,或许有背主的恶仆,但是更多的却是一心为主的忠仆。
因为单纯从亲疏关系来说,绝大多数的忠仆与主人相处的时间,甚至比父母、配偶以及儿女的时间都长,对主人的感情也远超过对亲人的感情。
尤其是乳母、贴身大丫鬟之类的心腹之人,她们几乎一辈子都跟随主人,除了感情因素外,她们的生死荣辱也皆系于主人一身。
比如洪兴家的,她原是大洪氏的贴身丫鬟,陪着大洪氏一起长大,两人名为主仆,实则比亲姐妹还要好,洪兴家的对大洪氏的情谊,绝对比小洪氏这样的亲妹妹还要深厚。
爱屋及乌,洪兴家的对谢向荣三兄妹也非常疼爱,几乎比自己的儿女还要在意。
也正是因为这份看重,所以当初谢向晚要洪兴家的将管家权交出去的时候,饶是洪兴家的心里不舍,也还是配合的听从了。
这其中固然有谢向晚是小主人的原因,也有谢向晚表现得极为早慧的原因,更多的却是基于洪兴家的对主人的忠心和信任。
可这次与上次不同,管家权什么的,再重要也是个死物件儿。今天让出去,明天就能拿回来。
但谢向安却是太太(即大洪氏)用命换来的孩子呀,是个活生生的人,如今却要被小洪氏接走。日后他被养歪了、养废了,或是干脆早逝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呀。
所以,刚一听说小洪氏在收拾房间,准备把谢向安从延寿堂接出来,洪兴家的便坐不住了,叫上几个老姐妹,直接杀到了谢向荣这里。
在她们想来,谢向荣是大洪氏的长子,亦是谢向晚的兄长。且是东苑的大少爷,唯一能与小洪氏抗衡的便是他了。
只要大少爷不同意,慢说小洪氏了,就是老爷也要重新思量思量。
洪兴家的想过了,不管怎样。她都要阻止这件事,断不能让谢向安落在小洪氏的手上。
忍了又忍,洪兴家的终于开口,“大少爷,大小姐,按理说这件事老奴没资格插嘴,可、可太太临去前。曾反复交代老奴要好生伺候三位小主人……如今却——”
谢向晚放下茶盏,唇边挂着一丝浅浅的微笑,她摆摆手,打断洪兴家的话,忽而问了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几位妈妈们,只是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时间。今日几位既然都在,我索性问一问,”
谢向晚顿了顿,清澈的双眸掠过四周站立的几位婆子,压低声音道:“三年前。娘亲过世前几个时辰曾经见过二太太,可有此事?”
洪兴家的一怔,好好的,怎么忽然说起这件事来了,她悄悄抬起头,看了眼谢向晚,见她表情凝重,不似随口说说,这才皱眉仔细回想了一番。
但她是大洪氏最信任的心腹不假,可她手头上的活计实在太多,大洪氏出事前一天,她除了早上回禀事情的时候见过大洪氏外,整整一天都在外头忙着处理庶务,根本就没有陪在主人身边,哪里知道主人那日都见了什么人呀。
倒是站在洪兴家的身边的一个穿青绿色圆领薄绸褙子的中年婆子轻‘咦’了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
谢向晚见状,忙问道:“曲妈妈可是想到了什么?是了,妈妈最善梳头,娘亲最是喜欢,她出事那几日,曲妈妈你是经常在她身边服侍的,可是发现了什么?”
曲妈妈往前走了两步,微微屈膝行礼,道:“大小姐好记性,老奴确实伺候太太梳头的,太太临生产前,总觉得头疼或是眼疼,可又惦记腹中的二少爷所以不敢用药,所以就让老奴用玉梳给她梳梳头,顺便按摩下头上的穴位……之前老奴没注意,今儿大小姐一说,老奴还真想起一事,太太早产前一天,二小姐,哦不,是二太太确实来见过太太,还送来了一盏说是亲手炖的三珍汤——”
不等曲妈妈说完,洪兴家的就瞪大了眼睛,急声问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洪幼娘竟然给太太送过吃食,还是在太太出事的前一天,洪兴家的越想越觉得有问题。
曲妈妈被吓了一跳,忙解释道:“我、我也没有亲眼看到,只是听太太身边服侍的小丫鬟随口说了一句。而且、而且太太并没有吃那汤呀。”又没有吃那三珍汤,二太太表现得又中规中矩,所以她和太太身边的丫鬟才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呢。
洪兴家的顿时松了口气,可眼中依然带着怀疑,当年她就觉得太太早产的事儿太蹊跷,只是她私底下查了许久,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再说了,洪兴家的对自家主人的能力非常信任,她觉得,在大洪氏面前,任凭那小洪氏再怎么算计,肯定不会让她得逞。
谢向晚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长长叹了口气,摆手道:“好了,洪妈妈,您也别怪曲妈妈了,这件事,咱们心里有数就好了。”
看来母亲出事前一天,小洪氏确实动了手脚,她脑中的谢离是个宅斗多年的积老妇人,对内宅女子的花样非常了解。有时候,想要一个人早产或是流产,并不是只有在吃食中下药这一种法子。
熏香、衣料甚至是屋子里的花儿,窗根下的草儿,都是可以动手脚的。
而且观小洪氏这三年的表现,尤其是近几日老祖宗和谢贞娘忽然身患怪病、接着又无缘无故的病愈的情况,都让谢向晚愈发肯定了一件事——小洪氏于药理上颇有些手段,当年大洪氏的‘意外’,十有*是她的手笔。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听了谢向晚的话,再看她的神情,都隐隐的猜到了什么。
特别是洪兴家的,她死死咬着下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太太是被那个贱人害死的!”
谢向晚没有说话,但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嘭!”
谢向荣也怒了,他腾地一声站起来,围着屋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阴沉着脸,恨声道:“这个贱妇,真真该死!”他定要为母亲报仇!
谢向晚却依然淡定,早在三年前她就猜到了这一点,如今只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罢了。
“……阿姐!”
谢向安被吓到了,小小的身子往谢向晚身边靠去,白嫩如刚出炉的小包子的胖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随着他年岁渐长,渐渐开始懂得些人事,虽然没有人在他耳边说什么‘克母’的话,但下人们(特别是延寿堂的仆妇们)看他的时候总带着异样的神情,时间久了,谢向安才慢慢知道,原来自己的出生是用母亲的生命唤来的。
他的生辰亦是母亲的忌日。
每到这一日,谢向安都不知道自己该是个什么心情,看向兄姐的目光也是充满心虚。
虽然大哥和姐姐从未怪过他,但他幼小的心中却有些自责:都是他害死了母亲,如果没有他,母亲应该还会好好活着吧。
但今日,他却听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母亲竟然是被人害死的,而且听姐姐那话,仿佛在说,不管有没有他的降生,只要那人心存歹意,母亲都难逃一劫。
谢向晚低头看了看谢向安,见他眼中满是挣扎、迷惑,便知道弟弟已经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说实话,她选择今天把母亲的真正死因挑明,也是为了谢向安。谢向安要被小洪氏接去养了,谢向晚可不想让小洪氏有机会误导阿弟,进而把他养歪了。
轻轻揉了揉弟弟的头,谢向晚低声道:“阿安不怕,娘亲去了,你还有爹爹,大哥和我呢。”
谢向安一开口,众人的注意力又转移回来,谢向荣皱起眉头,“那贱妇如此狠毒,更不能把阿安交给她了,我这就去寻父亲说!”
洪兴家的等几个婆子也纷纷点头。
谢向晚却拦住了谢向荣,“大哥要怎么跟父亲说?”
谢向荣想都没想,直接道:“当然是把她毒害母亲的事告诉父亲了,相信只要父亲听了这件事,定会狠狠惩处那贱妇!”
母亲去世的时候,谢向荣已经七岁了,他对许多事都有了记忆,自然也清楚的记得父母的感情极好。
他记得母亲过世的时候,父亲非常痛苦,母亲过世后,父亲也常常待在书房里对着母亲的画像默默流眼泪。
谢向晚却勾了勾唇角,淡淡的问了句:“证据呢?大哥说二太太害死了母亲,可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事情过去了那么久,慢说什么证据了,就是证人都寻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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