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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晨起,崔翎被噩梦惊醒而坐,转头发现五郎已不在身侧。
她慌忙起身,拉开帘帐,看到远处队列整齐的骑兵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有认得的小兵端着餐盘从帅帐中出来,她连忙拽了住,“小五将军走了吗?”
那小兵态度十分恭敬,指了指队列离开的方向,“小五将军用过早点就出发了!”
崔翎心头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夺眶而出,也顾不得那小兵还在,恶狠狠地骂了句,“混蛋!”
袁五郎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离开,自是因为怕她不舍会伤心难过。
可他不曾想过,像这样不告而别,她心里除了伤心难过,更加平添了几分遗憾牵挂。
假若他叫醒她,至少……至少她还能亲手给他做一碗羹汤!
镇国将军见崔翎一整日神情恍惚,心里也有些愧疚不安。
他轻轻拍了拍她肩膀,“五郎这孩子听不住,自作主张非要出头牵住胡烈,我这个当父亲的,也莫能奈何。不过……”
大将军语气里尽是安慰,也带着十分的信任,“这孩子虽然看着糊涂,但在大事上,却从来都有自己的见解。胡烈虽然厉害,我们小五也不差呢!”
他冲着瑀哥儿招了招手,“这几日会有紧急战事,丫头,爹和你三哥四哥也随时都要出征,你和瑀哥儿乖乖待在营房,跟着石小四一起,不要离开这里半步!”
决定性的一战,他也要与战士们一起共同进退,以鼓舞士气。
事已如此,崔翎当然不能再继续纠结。
她缩了缩鼻子,拿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滴,“爹,您用过早饭了?我去给您做一点去。”
镇国将军其实已经吃过了,但不知道为何,他没有办法拒绝。
他顺着她说话,“嗯,丫头随意做一点吧,爹陪你一块儿吃。”
崔翎容色间仍存着伤感,但眼神里却满是坚决,她福了一身,便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镇国将军看着那纤瘦的背影在寒风里绷得挺直,到底还是有些心疼的。
他忽然想到了年幼时记忆中的母亲,每当父亲出征,她的背也总是挺得格外笔直。
一声轻叹从他口中摇曳而出,他拍了怕瑀哥儿的肩膀,对着他说道,“好孩子,你五婶婶这几日心情不大好,你可要多陪着她些。”
瑀哥儿已经十分懂事,他虽然对战争好奇,但也知道战争的可怖。
五叔此行极其危险,这一点他不需要听说,从祖父和父亲沉重的表情便可窥视一二。
也正因为如此,五婶婶才会那样担心难过吧?
他猛然想起昨日五叔前来寻他,让他今后几日陪在五婶婶身边,陪她解闷,逗她开心。
原本他还不以为然的,想来,五叔早就已经下定决心,也知道他走了,五婶婶必然是要伤心难过的。
瑀哥儿稚气未脱的小脸一下子严肃起来,他重重点头,“祖父,孙儿晓得的。”
他连忙追着崔翎的方向跑了过去,一边跑还一边招手喊道,“五婶婶,等等我!”
接下来的两三日里,镇国将军一直都在帅营等待着前方袁五郎的好消息。
前方来的兵士不断有新的消息传来,虽只三言两语,却道尽战局艰难。
本来嘛,胡烈不是个简单的小角色,很难对付,袁五郎要将他诱骗入阵,寻常的小把戏是无法做到的。
但令人欣慰的是,虽然艰难,但五郎还是一步步地将胡烈往他想要的地方引了过去。
终于,在第四日,跟着袁五郎一道出征的游击将军亲自回来报信,“小五将军已经将胡烈逼入死阵,柔然主营已乱,大将军可以乘胜追击了!”
镇国将军闻讯,朗声大笑,“好!好!好!”
为了此刻,西北大军已经准备多时,一声令下,队列便齐刷刷地站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已经排成了方块阵。
崔翎心中记挂五郎,连忙跑到游击将军跟前去问,“小五将军可好?”
游击将军还沉浸在即将胜利的情绪中,笑容满面地道,“小五将军和胡烈这仗打得可艰难,但他吉人自有天相,数次危机,都安然躲过,竟连一点伤都没有受到呢!”
眼看着镇国将军已经整军待发,他也想跟着一起去建功立业。
便有些着急地翻身上马,“五奶奶,您放心,小五将军挺好的,等到收拾干净了胡烈狗贼的党羽,出了阵,他就回来了。”
崔翎心中诧异,“出了阵?什么阵?”
但游击将军急着离开,并没有听到她的问话。
待她还要再问,镇国将军和三郎四郎便开始了鼓舞士气的呐喊,“西北军,必胜!”
军士们都信心十足地跟着喊口号,“必胜!必胜!”
一时间响声震天。
然后伴随着铁骑震耳欲聋的声响,彷佛地动山摇,大部队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向了战场。
她已经来不及再问什么了。
镇国将军早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天时地利人和,柔然主军很快就溃不成军。
此时,纪王后宣布柔然大汗暴毙,王储受命于危难,成为新一代的柔然可汗。
侧妃奸佞,侧妃所出的王子意图谋反,当场处以绞杀。
柔然朝臣虽然心中各觉有疑,但纪家早已经控制全局,就算有什么反对之声,也只能咽在心里,除非他们肯遭受侧妃的下场。
更何况,柔然大汗性子刚愎自用,又好大喜功,若非受于天命,其实很难服众。
朝臣中早有暗地不服之人,也多的是明智者想要尽快结束战争,令百姓和军士安居乐业。
再加上胡烈已死的消息传来,拥王党失去了最后的倚仗和希望,为了保命,便急急改转方向,对王储俯首称臣,谁还肯去追究柔然可汗到底是暴毙还是被毒杀?
胜负已分,情势已定。
里应外合之下,一场政变顺利而华丽地进行,纪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改变了柔然的朝局。
就在王储登基成为可汗那一刻,他宣布要与镇国大将军进行和谈。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终于以柔然的投诚告终。
接下来便是和谈事宜。
为了安抚西北大军的人心,纪皇后先派了纪都前来商议,顺便也摸个底,若有可能,再讨价还价一番,等到双方的意思差不多都明白了,再让人草拟降书。
至于之后的事,自有朝廷的人去忙,就不属于镇国大将军该要操心的范畴了。
镇国将军意气风发地得胜还营,袁三郎和袁四郎都十分志得意满。
但崔翎却没有等到袁五郎。
大将军听说五郎没有回来,心一沉,连忙将前来报信的游击将军唤来,“你不是说小五将军已经将胡烈斩杀,很快就能回来的吗?”
那游击将军也十分诧异,“对啊,小五将军当时还在阵中,他亲口说胡烈已死,等他出阵就直接回营,叫我不要耽误了给大将军报讯。”
诱敌入阵,是战场上惯用手段,有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常常还要以身试险。
但通常自己设下的兵阵,等到将敌人引入,便自可破阵而出。
所以,游击将军当时并不认为袁五郎此言有什么奇怪的。
但镇国大将军的面色却一下子不好了起来,他沉声问道,“小五给胡烈布的是什么阵?”
游击将军挠了挠头,“像是天罡,有部分又像长蛇,但却又什么都不像,我也看不大明白。”
他想了想道,“不过小五将军说是新阵法,此阵十分可靠,定能叫胡烈有去无回。”
既像天罡,又像长蛇,却其实什么都不像……
镇国大将军高大威猛的身躯猛然间摇摇欲坠,他下肢一下子瘫软无力起来,脚步踉跄,差一点就要栽倒在地。
方才还容光焕发的面容,只不过转瞬之间,就黑沉如水。
他虚弱地靠在椅上,半晌无语,只是双拳捏紧,恨不得要将手边的桌几敲碎,“袁浚这个混小子!真是气煞我也!”
袁三郎首先回过神来,他脸色一变,声音都有些打颤,“父亲,五弟他不会是!”
崔翎眼见帅帐里的气氛一下子从烈火变成冰窖,心中紧绷的弦骤然折断。
她颤抖地问道,“爹,五郎他到底怎么了?”
镇国大将军拍了拍她手背,“丫头,不要着急,爹立刻领兵出去,将五郎这混蛋小子给救回来!”
四郎却道,“父亲,大仗方胜,您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孩儿去吧!”
他冲着崔翎安慰道,“五弟妹你放心,四哥一定替你将五弟带回来!”
话音刚落,都没有让崔翎有开口的机会,四郎便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营帐。
崔翎瞠目结舌,怒气反而笑了起来,她厉声呵斥,“四哥,站住!”
她转身对着镇国大将军问道,“爹,五郎到底怎么了,我是他的妻子,有权利知道。”
镇国大将军脸上显出悲痛神情,他顿了顿,语气沉痛地说道,“五郎求胜心切,定是私自设了我们袁家祖宗都禁了的秘法,死阵地煞。”
他面色惨然,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死阵地煞,凶险万分,只要诱敌入阵,绝不会有人能够逃脱,的确是有来无回之阵。但这有来无回四个字,不只对敌方,是对所有入阵的人说的。”
崔翎心弦破碎,脑袋里嗡嗡作响,有一句话不断地重复着叫嚣,“小五将军当时还在阵中……”RS